更深夜濃,其實太陰星早上,銀河現,星光亂,催更籌,汴京城燈火光無焰,冷風嫋,呼瀟瀟,哪家院落聽不見。花影移,風聲換,不覺深沉夜再半。這公子梁蕭也不安歇,隻哄睡了小鬼,等到子時前後,換了夜行衣,步出客店,徑來皇宮門首。
此時夜深人靜,宮內大多人,然而燈火卻是通徹。他足下輕點,躍上高牆,避過重重守衛,徑來到父親所說的那間殿閣,此處乃哲宗皇帝為高太后設的一間佛堂,裡頭供有她老人家的牌位。
梁蕭閃身進門,只見金光耀眼,內裡所置均是上等材料,極是。忽聞檀香刺鼻,行得幾步,早見西首有張供桌,上擺瓷盤素果,中間有個香爐,正燃著檀香,兩旁白燭灼目,對中那是高太后的靈位。
這公子睜眼,細瞧四下,除了裝飾富貴之外,無甚特別之處。曾記得父親言道,他曾在香爐之上,看到一個十字影子,可惜此時無月,無法分辨。不過他還是飛上一幡幔帷,親身試驗了一下,雖無影子映在,但定格在這個角度,倘若有月光照進,仍是可以將虛影折射到供桌之上。看來自己猜測不假,那晚真的有人隱身其上。
知道了這個也無用呀,苦於沒證據,能耐別人何哉?然若不是顧慮老父非要用律法解決事兒,以他之性,早就劫了獄逃之夭夭也,何必在此受這等罪?心中是這般想,而行止上倒本本分分仔細查探,忙了一個多時辰,也不曾發現有力的證據。
燭光閃爍晃動,那公子濃眉一皺,不覺想起牢裡那位儒生的話來,此人張嘴閉嘴便是皇上的,難不成哲宗之死,與那端王有一定關系?總覺這個疑惑是可以成立的,偏偏冥冥中又覺此事不太單純,定有甚陰謀一般。
既然此處尋不著一絲線索,不妨去皇帝那廂溜達溜達,說不定能從他嘴裡挖出一些有價值的東西也未可知?既來之,可不能白跑一趟,去戲戲那昏庸的皇帝也無不可。
當下從殿閣出來,頭上星裝滿空,閃爍不定,腳下堅石鑄地,走來踏實。廊上更有燈籠焰火,昏暗照明。這座宮城梁蕭小時候也隻來過一次,那年過中秋,高太后敕旨,令所有官員家眷進到宮來,一同過佳節。時隔多年,好在那公子過目不忘,隻教見過的東西,都印在了腦子裡,待某一熟悉之物牽引,那些深烙腦海的記憶,宛如影像一般就被播放出來。
此時那公子憑記憶,早到皇帝的寢宮門外,步星花陰,忽聞殿內有人戲謔:“小美人,你可知朕等了你多年?等得花兒謝了又開,等到心兒碎了,伊人卻不愛。”聲音清朗,是個少年,隻不知與誰*。
隔了半響,不聞人應,那人自說道:“沒關系,朕隻盼了五年,整整五年。你這不都快是朕的人了嗎?”他頓一頓,又道:“那年你十四歲,朕也十四歲。我一見了你的容顏,便驚若天人,害得我這一顆心時常七上八下,魂牽夢縈,茶飯不思,攪得我日子不得安寧。從那一日起,我天天討你歡心,可你呢,連看也不看我一眼。好歹我也是一個親王,身份高貴不消說,但你卻把我的好心當驢肝肺,踩在地上。你可知,那一刻,我的心有多痛。從那刻起,我就暗暗發誓,一定要得到你,將你變成我的女人。所以,我努力了五年,今天一切終於都可以實現了。”一番話說罷,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不怎麽響亮,卻憑地刺耳,那人笑罷,突聽一聲歎息。這聲歎息一入梁蕭的耳中,他整個人頓覺天旋地轉,喉頭生甜,只怕世上再也無一聲輕歎,比這一聲更震撼人心了。只因這聲音,那公子最熟悉不過了,聽那聲音道:“所以,你殺了先皇,嫁禍我爹?”寥寥數語,頗含悲憤,令人聞之如蒙天籟那般好聽。
梁蕭再也忍不住,身軀不住向那面牆晃去,隻想:“妹妹怎麽會落在他的手裡?這皇帝可是個之徒,直比老爹段正淳尚千倍不止。不行,我不能慌!”當下強吸口氣震攝心神,挨著牆靠下來。
聽得那人笑道:“小美人,你當真聰明。不錯,殺了我皇兄,就是要嫁禍於你爹爹。”頓了一會,又道:“不過,你猜錯了,皇兄並非我所殺。”那聲音訝道:“哦,不是你殺,那是誰殺?”那人道:“是……”是了半天,不曾有下文,急得的梁蕭心中直咒:“你姥姥的,話說一半不說了,有沒家教?”不過如此看來,此事果如他所料,並不單純。
之下,也顧不得輕重,這一拳,只打得那人像風箏一樣飛了出去,碰的一聲,撞上那扇殿門,滾下地來。
那人隻覺頭昏目眩,腥味刺鼻,墜地後,渾身吃痛,迷糊時,顫巍巍爬起身來,步子踉蹌,口裡嚷道:“你個奴才,吃……吃了雄心豹子膽,敢……敢……敢打朕!”一口氣罷,人也倒了下去,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