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音柔軟細膩,令人聞之,有如沐浴春風一般舒服,不,確切地說,應該比春風更為舒爽。貴公子聽得癡了,隻想:“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好聽的聲音?”但覺靈魂好像就要出竅,迷戀間靈光一閃,心道:“不對,這聲音我好像聽過。”
果然,百客起哄喧噪之間,但見樓上幔幃輕掀,一宮裝少女盈步出來,一臉的羞態,腦袋低垂,玉手稍掩,玉釵發頭閃光幌亮,極盡華美。客人注意的不是她的裝扮,而是此女子的姿色,她微微抬頭,眼角帶笑,瞥視眾人一眼。
忽聽得有人讚道:“美,太美了,簡直是從畫中走出來的。”“天仙下凡啊!與此女子一較,閉月羞花,沉魚落雁都要遜色。”“周幽王烽火戲諸侯,隻為逗弄美人一笑;唐明皇老牛吃嫩草,亂倫醉臥美人膝,不是沒有他的道理。”“我若是能得離姑娘傾心,區區幾畝江山又算得甚麽?”
自從此女抬頭,那貴公子就怔住了,但覺神魂俱震,連在場之人說些甚麽,他都已聽不清。一見此女容色,便勾起了心中那縷久違的情誼,一樣的面孔,一樣的絕色,在他腦海徘徊、縈繞,經久不散,仿佛根深蒂固,就像住在了那裡一般。
往日的種種,昔時的片片,似乎著了魔一般,一一在他腦海印證。漸漸地,眼前的倩影,終於和心念的她交織在了一起,重合一塊成了一個人。滿腔的思念,再也經不起摧殘,終於衝破底線,一起身,提氣闖上閣樓,口裡隻喚:“嫣妹,嫣妹”
事起頃俄,誰也想不到此人這等瘋狂,那阿憐大驚,直呼:“段公子,別上去媽媽”這話說得有些莫名其妙,原來老鴇看見有人鬧事,急招打手阻止,可笑這些人豈是貴公子敵手。他如癡如狂,凌波微步闖來,似雷似電,從人旁經過,一沾即走。
真氣外溢,帶起縷縷旋風,隻消刮到,一觸疾飛。半樓道上本衝出七八名大漢相攔,豈知一個照面,連對手的影子都未看清楚,就已經一個接一個從上往下飛,頭重腳輕哎喲慘倒,在堂下堆成了一片,捂胸呻喚。
這一切都只在電光石火,流星隕落之間。嫖客們怔仲,妓女們悚懼,那貴公子已經站在了樓道之上。老鴇畏畏縮縮,步子左右而躲,聲音有幾分顫抖:“你踢.踢館?”貴公子生氣,扭頭一橫,不怒自威,那老鴇害怕,雙腿後縮,哪知一個不穩,也滾了下來。
底下的人驚呼,焦急搶上相攙。貴公子不去看一眼,目光隻落在適才彈琴的姑娘身上,有些癡迷,唇顫:“嫣妹,我.我對不起你!”不料此女見了這位仁兄的瘋狂之舉,美目泛異,隨之一閃即逝,面色非常平靜,勾唇笑道:“大爺,您是在跟我說話嗎?”
“大大爺?”貴公子聞言,但覺虎軀猛地一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巴張得老大:“你你叫我大爺?”那姑娘莞爾一笑,蓮步輕起,跨出來了一步,身子柔弱無骨,更不帶一絲風聲:“不叫您大爺,那小女子該如何稱呼?”
貴公子聽了,緩吸一口氣,心魂稍定,冷靜下來:“我姓段名譽,難道你不認識我了嗎?”那姑娘輕笑:“哦,原來是段公子!”頓了一頓,“您經常來光顧小女子的嗎?”疾喚:“媽媽!”
樓下的老鴇在眾人的攙扶之下,剛爬起身來,適間一摔,簡直把她的老骨頭都快摔散架了,心底懷恨,咬牙切齒間,徒聽女兒呼喚,心一緊張,就把甚麽都給忘了。兩隻豬蹄急急推開眾人,忍痛挪步上樓,嘴裡嗔嚷:“女兒,我來了,你等等。”
段譽含情脈脈,眼神一直停留在眼前的少女身上。無論是身段,或是容顏,都與王語嫣從一個模子刻出來,心痛:“她居然說不認識我?和我打交道講一口風月話。”若說眼前之人是梁雪,那絕對不可能,梁雪可是潔身自愛得緊,這麽想甚麽意思,難道王語嫣不潔身自愛?
他不知該怎麽去想,眼前所見的事實,隻想盡快從腦中甩出去。就在念間,那老鴇已奔至樓上,她對段譽仍有幾分後怕,不敢過分靠近,慢慢地挪到少女身旁,握著她的手問:“怎麽啦,這麽急著喚媽媽前來,所謂何事?”盡力掩飾慌意,但偏偏仍是有些些顫抖。
孰料少女隻當若無其事,把眼前青年與一般恩客對待,笑道:“媽媽,你也不跟人家說一說,這段公子究竟是不是人家的恩客?”老鴇魂顫,瞧了少女一眼,又暗暗向段譽瞥去,目光相對,急速別開頭去,強笑:“是”又看段譽一眼,見他不高興,忙又改口:“不是!”
少女聽得糊塗,摟著老鴇脖子,狀為親昵,撒嬌道:“嗯,哪有這樣回答人家的,是不是嘛?”老鴇也不敢答,暗暗偷瞄段譽,看他臉色才好行事。
段譽心碎,眼前所見情形,少女十足的婊子節業,哪有一丁點王語嫣的神韻,別說差太遠,眼前此女只不過披上了王語嫣的外皮,性格大異,風馬牛不搭。段譽仍不敢相信,心存一些希冀,唇動:“敢問姑娘高姓,哪處人家?”
少女回眸,盈盈發笑,她的笑容很美,讓人狠不起心腸生氣:“段公子說笑了,似我這等風塵女子,只能一輩子寄居青樓,又哪裡敢談甚麽高貴人家?”頓了一下,唇勾:“我姓離,你叫我歌仇好了。”段譽沉吟:“離歌仇?”忽然抬眼,“姑娘當真姓離?”
少女莞爾,衝其說道:“段公子當真愛說笑,離姓乃家父所賜,豈容有假?”她說及“家父”二字時,眉心一緊,似有恨意。
段譽聽說,失魂落魄,連最後一絲希冀也落空了,心想:“當真是認錯人了麽?”但天底下怎麽會有如此多相像之人,例如李滄海、李秋水、李柔、王夫人、梁雪這些,似乎是血緣怪異,長得都一個模樣,幸好性格不同,當可分辨。
底下的人不樂意了,開始叫囂:“喂,小子你是不是來鬧場的。”言誓洶洶,老鴇忙去壓場,離歌仇輕笑:“段公子,小女子先失陪了。”話了,盈盈下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