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劇一消停,廳堂又複熱鬧,幾盞燭光交錯,但見嫖客滿座,絲竹盈耳輕起,時不時酒氣衝天熏鼻而來。姑娘們使出渾身解數討好佳客,極盡風騷之舉。段譽一人眼睜睜看著離歌仇下樓接客,心中淒苦,他虎目一酸,淚盈而不下,不經意間看見一名少女端酒菜走來。
南王滿腔之愁刮腸之苦,無處可訴,遂將心一橫,出手將酒奪過,不分好歹當即仰頭,壺嘴傾斜而灌。酒水汩汩而下直入喉間,但覺此酒辛辣無比,仍有少許濺到外面,灑在鼻臉上,不知到底喝酒還是洗臉?他也管不了那麽多,此刻隻任憑酒水浸洗,就想洗卻一切煩惱。
被奪去酒的姑娘看見,不免一臉驚慌,又忌憚於他功夫了得,不敢張揚,惟有咬牙苦忍,怯怯退步。更不知何時,那阿憐已登上樓來,衝段譽笑道:“你這樣喝酒,是沒用的。”話落,又對身旁姑娘低語:“你先下去給客人重新備酒。”那女應諾,惶恐而退。
段譽聞言,側臉微睨了她一眼,又繼續喝酒。直至壺空見底,這才作罷,他大歎了一口氣,跟著呼吸急喘,身軀一幌,就靠在了欄杆上,目光留戀於樓下的離歌仇。阿憐笑道:“酒只能解悶,不能消愁,看得出來您煩心事很多。”段譽頭也不回,隻道:“為何這麽說?”
阿憐尚算好看的臉,勾出一個酒窩,雙手一甩,挨近他一旁:“瞎子都能看得出來,你會來這種地方,不是為了尋歡作樂。”段譽不答,他的確不是,阿憐莞爾,不聽他說話,有些納悶,以為他不想說,誰知等了一會兒,也不見他回過頭。
不由順其目光看去,但見段譽的一雙眼睛,隻停留在那位名叫離歌仇的女子身上,此女豔麗絕倫,天生的美人坯子。一舉一動無不透露著嫵媚,該女流連穿梭於嫖客宴席之間,把酒言歡,銀鈴賠笑,哪一樣不是做得十全十美,又似天生的浪蕩之人,玩弄著她的職業。
阿憐心中有些懂了,女人天生除了嫉妒,就是愛吃醋,話有些不是味兒:“你喜歡她?”段譽沒答,心下只在想:“你說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就變成了另外一個德行?還好她不是嫣妹,這絕對不是。”也許男人天生就賤,說好了她不是所思之人,心底最深處偏偏又希望她是。
那阿憐冷冷而笑:“喜歡她就去追啊!離歌仇來香滿樓才不過三天,此女賣琴不賣情,賣笑不賣身.”孰料話未了,就聽嗖的一聲,但見一條青影直直向樓下飛去,她大驚回頭,卻不見了段譽。原來南王自憐身世:“為何她會是我的妹妹,親妹妹?”忽聽阿憐提到“賣笑不賣身”四字,心中一動:“是啊,青樓是個火炕,盡管此女不是嫣妹,但我也不能眼睜睜看她往下跳。”
段譽輕功極佳,普通凡夫俗子豈能入眼,不消一瞬工夫,已趨到那離歌仇面前,二話不說,就抓住她的手腕,醉眼迷離:“跟我走!”離歌仇糊塗,尚未明白,就聽耳畔風響,似有一股大力黏引,不由自主退卻。
堂內百客大駭,驚恐讓開,那老鴇更是氣急敗壞,速速招來打手去追。可憐二人去勢已疾,待打手們跑出牌樓時,但見四夜裡漆黑一片,啥也沒有,不由衝二人消失的方向破口大罵,把能用之言,統統都用了一遍。
段譽這套凌波微步,已得返璞歸真境界,天下能追上他之人簡直少有。他一口氣連奔出數裡,離歌仇的手被他緊抓著,不得自由,花崗石路頻頻飛退,此女終於跑不動了,不由惱怨填胸:“喂,你能不能跑慢點,我腿都快酸死了。”段譽一愣,卻才想起此女不會武,當下內力少減,人也緩了下來。
離歌仇速速掙脫,不顧嬌喘籲籲,一味回護自身,步子錯退,咬牙質問:“你想乾甚麽?”段譽自然道:“救姑娘。”離歌仇好笑:“救我?”一指自己鼻子,不由好氣:“我活得好好的,哪裡需要你救?”段譽道:“香滿樓不是個好去處,那裡不適合姑娘。”
也許天底下所有的笑話合起來,似乎都不比這個好笑:“適不適合,那也得小女子說了算,你憑甚麽來干涉?”段譽苦口婆心:“我是為了姑娘好。”離歌仇冷哼:“為我好?你在那麽多人面前拆我的台,砸我生意就是為了我好?豈有此理,天底下怎麽會有你這種人,今天真倒霉!”罵罷轉身。
段譽大叫:“你上哪?”離歌仇沒好氣:“從哪來,回哪去。”段譽喝:“不行!”身軀一晃,閃上攔了她去路。離歌仇不愉,叉腰惱罵:“你到底哪路瘟神,小女子哪點招惹你了,要這般害我?”段譽道:“姑娘嚴重了,我是為了你好。”頓一下,歎聲:“你和她其實一點也不像。”
“她?”離歌仇怪異,“哪個她?”段譽幽幽歎了口氣,仰望夜空,只見上頭的星星當真稀疏得可以,就像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肉眼乍看是那麽近,只在咫尺,實際上卻隔了十萬八千裡。一絲冷風輕輕吹過,帶起一絲憂傷:“她是我妹妹,我的妹妹。”最後幾句,段譽說得特別重,就像他的心在瀝血。
離歌仇聽了,也不能無動於衷:“你做這些,都是為了她嗎?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孩,能讓你如此魂牽夢縈,你說我們長得很像?”段譽回眸,瞥她一眼,搖了搖頭:“不,其實你們一點都不像。”離歌仇怪問:“哪裡不像?”
段譽淡淡道:“性格。”離歌仇有些生氣了:“你是說我性格不好?”段譽慌了:“不,我沒有!”離歌仇噗嗤一笑:“我逗你呢!”段譽像松了口氣,過了半響,又幽幽道:“她是我這輩子最深愛的一個女人。”
離歌仇問:“其中一個?”段譽道:“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離歌仇有些動容了,眼眶一酸:“這些她都知道嗎?”段譽搖頭:“不,我沒告訴她,也不敢告訴她。”後面意指自己所做的那件事,離歌仇問:“這是為甚麽?”段譽落淚:“因為我們是親兄妹。”離歌仇聽說,嬌軀一震:“既然如此,為何不乾脆一點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