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星空尚有幾分清朗,多光探路。不料這日卯時未到,天上突然下起了蒙蒙細雨,初始稀稀疏疏繞城頭,哪知不消片刻,那雨又加急了許多,害趕路的人沒命逃歸,生怕衝濕了衣裳,這雨一下,風就變得特別涼。
公子悄立屋簷下,聽風細雨。秋初的雨細細麻麻,如牛毛似尖針,有時更如飄絮。它不像夏天的雨來得那般猛烈,那麽快;也不想冬天的那般拖延時間,愛下不下,吊盡人的胃口;更不像春的那般隨意,添著綿綿濃意和氣息。
這公子望天,此時已分不清,到底是烏雲遮蔽了天空,還是雨擋住了視線,只見茫茫然,昏沉沉的一片。少時,雨積屋簷水勢滴下,經風一刮,有不少化為雨花飄向公子。
他專注於天色,隻擔心如今在外作戰的人兒,遇上此等天氣會如何準備,萬一敵人趁機來襲,他等又作何應,千般憂忡,百般感慨。正應驗了那一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般境況,他又怎會在意眼前這些瑣事。
蘭劍瞧了心疼,從屋內取出一襲外袍,走至公子身旁,小聲道:“爺,天變色了,外頭冷,披件外衣禦禦風寒吧?”公子回首見是她,微笑道:“謝謝不用了,區區風雨還奈何不了我。讓我擔心的乃是前方的戰事,如今逢變他等又不帶禦寒之物,倒頗為擔憂。”
這蘭劍心聰,安慰道:“爺,不必憂懷,他等又不是小孩子,懂得如何照顧自己。”公子歎:“姑娘們我倒不曾擔心,只是這一群大老爺們個個都是鐵硬漢,打架是一流,生活方面只怕不如女子心細。”
正說間,那劉進從外面冒雨回來,一入屋簷,即把傘收起,又輕奔至公子身前,抖抖雨傘和手上的水,手在胸口抹了抹,然後伸進內衣,取出兩封信來,笑道:“二哥,大喜!”
公子惱道:“胡說,幸好你二位嫂子不在,以後這種玩笑少開。說吧,你如何大喜?該不會女王真個被你射中了?”劉進靦腆,面上一紅,害羞道:“二哥,才不是哩,給你看看這個!”說時將那兩封書信呈上。
這公子接過,及目力一覽,頭上一封筆跡勁道,字頗有不美,識得乃出自烏老大之手;下一封筆跡娟秀,頗為齊整,出於女子之手,他若記得不錯,當是靈鷲宮陽天部首領符敏儀所寫,不覺納悶,回頭瞪那兄弟:“劉進,這二信你從何處得來?”
劉進笑道:“二哥,想不到你也有糊塗之時,如此信件當然是前線傳回!”公子不愉道:“我當然知道乃前線,問題是怎麽你送,其他人呢?”劉進解釋:“今天忽逢細雨,府中之人都回家收農作物去了。我路過大門,是那弟子冒雨送戰報來,他見了我即喚出去,把信交我,調轉馬頭立即就走。”
公子道:“那你不問問他,為何這般匆忙?”劉進應:“我問了,他說前方戰事緊張,是那慕容複鬧事,須得趕回去,故我才不多留。”公子尋思:“怎麽又是這廝,前些時日來我府上生事,今天又跑徐揚一帶,他不嫌累麽?”遂問:“那弟子有沒說戰況如何?”
劉進聽問,起袖伸手一探公子額頭,怪問:“沒病呀!”公子煩惱,一把推開他,瞪眼道:“你才有病!”劉進委屈:“如果說你沒病,乾麽問此等蠢問題,信就在你手中,一看則明。”公子了然,適才一時情急,過分憂慮戰事,才至這般犯糊,當即拆信細閱。
二信看罷,蘭劍只見公子面上帶笑顏,此女提著膽子,小心問:“爺,是甚麽事讓您笑得這般開心?”公子連道:“好事,好事!”蘭劍迷惑,又問:“可是前方告捷?”
公子笑道:“不錯,他二人信上都說,此一去行軍數日,一天正備攻城,城守見了大軍,稟告縣衙,縣官聽說來的是大理國軍,又聞近幾日我等攻佔蘇杭二州等地,以及四川被大理義軍佔領,東面被父皇段皇爺佔去,西面又被西夏國攻取。”
“縣官怕戰事重演,大理軍再度攻破城池。他又聞區區在下愛民如子,所破一城皆善待百姓,家家安居樂業,比以往過的尤好,深得老百姓讚頌。是以兩路大軍未及攻城,這兩州縣官先自開城率眾降投。你說,此等快哉人心之事,算不上喜事麽?”
蘭劍喜道:“算,自然算!”又起手賀雲,“爺洪福齊天,天下歸心,心……”公子起手罷斷:“哎,丫頭,你怎麽也恭維起我來?”蘭劍笑道:“婢子說的都是真心之言,並無虛假之意,怎算恭維。”一旁劉進聽得,開始嗤笑。
公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說道:“進弟,這信你是不是看過?”見兄長質問,劉進不敢相瞞,隻說:“我看了兩眼,就兩眼別的不多。”公子哼的一聲,說道:“你私拆我軍信,已犯了死罪,知不知道?”
劉進聽了,身心一顫,情知這兄長自當太子以來,又領袖一班豪傑,越加變得鐵面無私,萬事都以軍法而論,不講情面,上次宗元一事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既說治罪,決不手軟,顫聲道:“二哥,別介,我不是故意的,這罪名你看……”
公子又哼的一聲,說道:“沒規矩不成方圓,沒律法不成國家。犯了錯,理當受罰!”劉進膽怯,說道:“律法也不外乎人情,你看……”公子堅決懲罰,說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法不……”忽聽“咳咳”幾聲咳嗽響,廊道上走來兩人。
三人一見,忙問禮。公子道:“舅舅!”那老又咳一聲,輕步走來,見現場氣氛不佳,又見劉進一臉苦色,笑說道:“這雨也不知下到幾時?”手一指天上。
公子打問:“舅舅,您的弦外之音?”柳文龍歎道:“蕭兒啊,你帶兵治國的確不容易,律法固然不可廢,但也不外乎人情,有時候別太較真,這常言道:人在做,天在看!以你聰資,其中道理想必當能明白。”
公子作揖道:“舅舅,甥兒受教了,一定時刻謹記舅舅教誨。”又見宗元一臉頹色,故問:“宗元,你這是怎麽啦?有誰欺負你。”柳宗元歎聲:“爹爹說他明天要走了。”此話落,三人都把目光落在那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