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村雞才唱曉,霧色朦朧一片。晨間氣候微寒,公子生怕凍著小鬼,忙扯被稍稍轉側欲給他蓋好,昨夜恍惚之中,總覺那小子踢被,也偶爾給他蓋過幾次,但仍是頑皮。公子摸索著給他蓋上,徒然吃了一驚,猛地睜眼,卻見榻上除了自個,哪還有小鬼的影子在?
急忙掀被,欲下榻去尋,驟感下身的褲子濕嗒嗒的,不覺面上一燙,乍見之下,竟濕了老大一片,尋思:“我昨晚沒有胡思亂想啊,難不成是尿床了?”隻覺這想法過於驚世駭俗,他又不是小孩子,幡然而省:“難道是他!”奮力吆喝一聲:“柳宗元!”
這一喝,驚天地,泣鬼神,房壁震搖,回音嘎嘎而響,隻震得客店裡的人,又開始問候你爹媽。小宗元恍恍惚惚自一幡幔帷後晃出來,四肢無力,有氣無采,打個瞌睡,口裡嚷道:“臭流氓,大清早的你叫魂啊。”公子見狀微訝,遂問:“你幹嘛去了?”
小宗元沒好氣道:“尿尿,難道也要你特許麽?”公子一怔,又問:“你上哪尿來?”小宗元道:“我呸,上哪尿,你管得著麽?”公子氣微起,跳下床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質問:“是不是尿在我身上啦?”哪知小鬼卻噗哧一聲好笑,道:“我哪裡曉得。”
公子氣苦,一瞧此子神情,多半不假,即狠狠甩開他,打也不是,罵也不是,頓足無所為計。未幾,疾尋包袱,欲待將濕褲換下,卻又聽小鬼笑一聲。公子恚目瞪去,見小宗元面色紅潤,神采奕奕,先時頹態一掃而空,甚奇,這時方知上當,胸中怒又燃。
聽小宗元咯咯笑道:“臭流氓,你當真要換衣?”公子不愉道:“不換他怎地,難不成要你笑話我?走在外間,更令人家竊笑?”小宗元戲說道:“非也,非也!你這人,別人都稱聰慧,卻我瞧來也不怎地,與我家的阿黃一般,也不聞聞褲子上的是甚麽,就急著咬人。”
公子聞言,湊近嗅嗅,果不聞尿騷味,隱隱有些許茶香,奇之甚,遂問:“你用甚麽東西倒我身上?”小宗元捂嘴輕笑,又伸指瞅瞅桌上,公子見了茶壺,卻才了然,胸中頓松了口氣。既知不是尿,當即運真氣風乾褲子。
少時,公子束束腰帶,整理著裝,又問:“阿黃是甚麽?”小宗元嘻嘻道:“以前爺爺養的狗,不過太笨了,最終逃不過輕燉的命運。”公子聽了,勃然動怒,直喝:“小鬼討死,敢把老子比作狗,爺爺不在,我來代他好好修理你。”
公子言出,小宗元早已開溜。這公子咽不下氣,直追出門。二人這般打鬧,也將梁雪驚醒,三人洗漱一番,即下樓吃早飯,飯罷,幾人略作收拾,退了房,出得客店,公子趨市集,賣了三匹快馬,備足了乾糧,又繼續南行。
不料小宗元的騎術甚佳,小小年紀就有這等絕藝,想是該歸功於柳老兒,他不授孫兒武功,卻傳馬術,這其中必有深意。公子也莫管許多,小鬼會馬,他心甚喜,亦少了路途諸多牽掛。
三人意氣風發,公子引路,不覺饑餐渴飲,曉行夜宿,那帶的乾糧也食得差不多,偶經城鎮村莊,也略作歇停,吃頓大餐。空閑之余,公子也將武學之道,傾囊相授,多天下來,小宗元受益匪淺,向武之心,也日漸濃烈。只是爺爺之仇,恨得過深,對公子依舊不冷不熱,時有拌嘴,鬥個輸贏。
公子早已習慣,倒也樂於與他一貧,這等光景卻令他想起出道那年,遇上鎮南王之時,也是爭個不休,隻圖痛快。往昔驀然回味,也不禁感慨:“哪個年少不是輕狂?”
時值初冬時候,暖短晝,添衣厚,朔風颼,姑娘小孩牽衣袖,公子本領高,內力純,區區小寒還消受,鞋履覆,白輕袍,瀟灑馬上縱逍遙。三眾正走多時,瞥冬陽漸午,口咧乾,自帶清水一滴不剩,姑娘和小孩渴得緊。公子眼尖,望見前方不遠處有座館子,當即催馬趕上。
寒風扯起館前一面小旗,乃一個大大的“酒”字。公子乍見,肚內的酒蟲就先折騰了一番,暗忖:“想不到這等鄉野之地,也有如此好酒。”大老遠就聞到一股醇正的酒香醉鼻。他忍著饞勁,策前幾步,就攬轡停驂,隨之躍下馬來,搶過去扶妹妹下鞍。
安頓好妹妹,正欲抱小鬼下來,卻見他身子巧翻,自馬上飛下。這一番一飛,動作瀟灑,不疾不徐,深得“逍遙”二字的神髓,堪比他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矣。公子心歎:“想不到短短時日,這小子的輕功就這般了得,倘若再深修下去,造詣非凡啊。”
長歎間,突聽一個爽朗的聲音響起:“小娃子,好俊的輕功!”三人聽得,遂回頭,但見靠西的一張桌坐有兩人,一男一女,男的是一個彪形大漢,背著身子,瞧不清他的面貌,實不知年齡幾許;女的正二年華,頭髮卷卷,一身波斯豪女打扮,顏容十分俏麗,只是鼻梁微隆,十足的外邦人,她很愛笑,臉上猶有笑意。
驀見三人怔住了,她倒顯得大方,起身道:“三位下馬歇息,不準備吃飯,卻來瞧我,有何居心?”最後一句卻是向公子而說。梁蕭一怔,見此女起身之際,細柳隆胸,稱個窈窕傾城,忙道:“不敢,不敢!”
那女不再看他,轉向小宗元,笑吟吟問:“小弟弟,姊姊來問你,方才你那手功夫是哪個師父教你的?”小宗元孩子心性,見這姊姊長得貌美,又和藹可親,就先生了幾分近親之心,便道:“我沒有師父。”情知是公子所教,但不承他這個師父。
公子初聽此女言語豪放,性子灑脫,一開口就問宗元輕功來歷,不免起了疑心。如今身處江湖,不得不多加小心,難保這裡沒有朝廷和老賊的爪牙,即喚:“小鬼,你方才不是喊口渴麽,那還不快去找水喝。”
小宗元“哦”的一聲,牽著梁雪的素手,找位置坐下。公子瞥一眼,心下安然,對女郎歉然道:“抱歉,失陪了!”即緩步過去,在梁雪一旁坐好。
梁雪低聲道:“哥,你不覺得那女子怪怪的麽?她老盯著你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