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音落地,梁雪與小宗元都是好一會震撼,尤其是梁雪,她做夢也想不到劉進和兄長不但是中表之親,更加是同父異母的親生兄弟。這事倘若別人告訴她,她定是不信,然而這話出自劉進之口,這哥兒從不說謊,又令她不得不信。驚駭過後,複又冷靜下來,求證道:“你是如何得知他乃你父親?”
劉進向公子瞧去一眼,見他面色不改,靜如水,渾無掀起一絲漣漪,心生奇怪:“難道這事他早已知道。”不覺又省悟:“蕭哥一向算無遺策,以他這等聰智老早就算出來也不足為奇。”念此心安,苦笑道:“乃家母告知於我。”
公子這才微驚,柳仙貝急於公布劉進的身世,卻是何故?聽得劉進說道:“前些日子,我不是曾離開過你們嗎?恰於那時母親派鐵牛送信給我,在信中詳述了我的身世,命我快些去大理與父親相認……”
原來那天,劉進衝進梁蕭的房間叫醒他,孰料竟看到了不堪的一幕,一時氣憤,掉頭就跑。莊外雷電轟鳴,大雨如注,他冒雨衝風疾奔出去。任憑雨水打濕了身子,仍義無返顧衝刺,隻覺秋風生寒,混合著雨水直鑽骨髓,片片冷至心坎。
他好恨,好恨,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般生氣?明知梁妹妹不愛自己,隻把自己當朋友,甚至當哥哥而已。也深深知道他二人乃很好的一對,可說天造地設,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乃至情緒,看見蕭哥與妹妹歡好,潛意識裡的嫉妒一觸即發。
劉進拚命奔,拚命跑,隻想把腦袋裡的這種雜念甩掉,然而卻適得其反,他越是想忘記,那思想就來得越猛烈,漸漸地眼睛開始酸澀,開始模糊,混著雨水慢慢湧下。他奔至一條岔路,不知該往哪邊走,這一刻,他遲疑了,又是淒酸,又是痛苦。
天地之大,竟無他的容身之所,他開始彷徨,開始無措。此時雨勢小了一些,他微微淒然,覺眼神空洞,隨便擇了一條道路,發足力奔,哪曉下了多時雨,路面極為泥濘,路早滑,一個磕絆不小心摔了個大跟頭,順勢遠遠地滾到了山坡下。
待他爬起來,瞅瞅自己,渾身是泥巴,髒得不行,只怕此刻梁雪出現在他面前,也認他不出。劉進一沮喪,滿腔悲憤無處發泄,雙拳隻管狠狠捶擊地面,攪得雜草裡的泥水四處飛濺,打了他滿身,直至雙拳溢血,他才無力倒在荒草叢裡。
雙目直視深空,雨似線條一般傾瀉下來,一會大了又小,小了又大,反反覆複,不肯休止,深深刺痛著他的眼球,忍不住把雙眼閉上。兩滴淚順著眼角滑下,被雨水這麽一衝,流進土裡,甚至不見,迷迷糊糊中竟累得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昏,他微微睜開眼,只見暮色蒼茫,原來雨早已停了。身上的衣服也開始逐漸風乾,只是他一直躺著,背後的比較濕。他茫然坐起來,瞧瞧四野,一望廖闊,更是一片新鮮,又瞧瞧自己,萬分狼藉,心想:“農莊我是回不去的了,維今之計,該尋個地方將衣服烘幹才是,不然得了病,沒人會來關心自己。”辨明方向,即起身步去。
早上亂奔亂跑,根本不知跑到了何處。也算他運佳,居然給他找到了一條溪澗,澗邊東首山石聳立,巍峨不可侵,澗頭有一出山石裂開,年久日深,被雨水衝成了一個天然洞穴,正可容人。劉進把身上髒衣脫去洗淨後,在附近撿來枯柴,生了一堆篝火,烘烤衣衫。
澗中魚類頗豐,他武功還算不錯,捕魚也極有手段,很快抓了兩尾烤熟吃了。又去溪邊洗乾淨雙手,掬幾口水解渴。此時天色已暗,太陰星早上,他回至篝火旁,衣衫已然全乾,他穿好,倚壁石坐著假寐。可無亂如何卻也睡不著,興許日間睡得太久之故。
微微抬頭,稽星疏閃爍,縱有千言萬語,也無人與訴,甚覺淒涼。他淋過一場雨,睡過一覺,情緒早平,腦子也清醒了許多。這時想想,當時真不該一氣之下,甚麽話也不說就跑出來。萬一蕭哥和梁妹妹焦急,出來尋不著我,那該有多難過呀,又想:“梁妹妹會為我難過麽?”念到梁雪,往事驀然回首,和她相識以來的種種片段,快樂的,不痛快的,一一浮現心頭,她的純真,她的可愛,她的美,仍可觸動心弦,仍是他這輩子的最愛。
離緒縈懷,越想越是歉然,深吸口氣,眼見子時漸近,他突然有一種衝動,就想立馬飛到梁雪身前,隻想跟她說三個字,她接受或不接受,都已經不是重點,重要的是自己曾努力過,其他的就看緣分,老天的安排啦。
即踩滅了火,以北鬥七星為方位辨路,展輕功,一路奔回農莊。不消多時,轉至莊門口,又猶豫了,左右徘徊,不久面向大門,步子輕舉,決定竟難以下達。過了好一會,才將心一橫,決定前去敲門。
就在這時,忽聽得內裡傳來打鬥之聲,心中甚奇,尋思:“難道官兵追來啦?”但瞧著又不像,若然是官兵,莊外怎會這般安靜,壓抑著一顆心劇跳,潛至東首牆頭,慢慢爬上去隱在瓦上,卻見下方蕭哥正和一個蒙面客爭持。
過不多時,此間主人也出來了,不想他的武功竟這等了得。瞧得幾眼,隻覺此老的武功有些面熟,凝神細想,終於給他想到了,心驚:“這不是母親的家傳絕技麽?此人的招式仿佛比母親的更為精妙,更為老道,卻不知他與外公一家是個甚麽關系?”
驚駭間,忽聽老者慘哼一聲,急抬頭,卻見他背後站著一個年輕人,正是不久前在青樓遇上的那位,而且不分青紅皂白與蕭哥打了一架,叫甚麽方劍虹的。他瞧得驚心,險些叫出聲來,幸好按捺住了。接下來老者所說的話更出乎他意料,隻驚:“甚麽,他是外公?”
乍聽這個消息,委實難以置信,更覺匪夷所思。他有一種衝動,真想立馬跳下去與老者相認,但聽他對蕭哥如此之好,又忍住了。直至老者斷氣,他也沒哼過一聲,更大氣不敢出,眼見方劍虹和蘇坦妹相繼而走,劉進忍著心酸,滑至牆下,回頭望一眼,悄悄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