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蕭遁身法,離了王夫人,到水邊,踏入一艘小船,扳槳將船蕩開,駛入湖中。茫茫湖水之中,如今隻得自己一人,來時有段譽和鳩摩智一道,卻也不乏寂寥,時可數落鳩摩智幾句,尋尋熱鬧。曼陀山莊一行,讓段譽對他長生了誤解;他自小玩世不恭,沒啥好朋友,妹妹可算是他最親的一個;後來結識了劉進,便把他當成了兄弟,進弟一直非常聽他的話,這也是他比較欣慰的;認識了段譽之後,一直不怎麽當他是朋友,隻隨心性使然,偶爾對他好一些則已,多數是耍他。
此時段譽竟為了一個素未相識的女子,與他翻臉,也許這是他的報應,或是懲罰。教他知道,不尊重兄弟朋友的人,別人也不會尊重他的。
想了半響,已然近午時,湖上春風陣陣,帶著菱葉清香。梁蕭用力扳漿,心中暗罵:“該死,早上天方亮,便上曼陀山莊去,直至此刻,滴水未進,委實餓得緊,得趕緊劃出這片水域,到鎮上飽餐一頓才成。”他心中餓極,扳槳時使的力氣反特別來得大,劃得一個多時辰,充沛的內力緩緩發勁,竟越劃越覺精神奕奕,心中的饑渴也漸漸消減。又劃了一個多時辰,只見北方烈陽下映照著一座小小山峰,想是那便是馬跡山了,他記得離無錫甚近。
當即扳漿向北劃去,將近黃昏,到了無錫城畔。進得城去,行人熙來攘往,甚是繁華,比之大理別有一番風光。信步而行,心道:“算算時日,明天那喬峰也該在‘松鶴樓’出現了。”即揪住一個過往行人,打聽松鶴樓所在。
那人說了,梁蕭尋路而去,轉過一個彎,只見老大一座酒樓當街而立,金字招牌上寫著“松鶴樓”三個大字。招牌年深月久,被煙熏成一團漆黑,三個金字卻閃爍發光,陣陣酒香肉氣從酒樓中噴出來,廚子刀杓聲和跑堂吆喝聲響成一片。他心下大喜,正想進去飽餐一頓。便在此時,突聽得一聲大喝:“賊子,站住了。”梁蕭聽著奇怪,心想:“咦,難道有賊?吃飯不急,我倒要去瞧瞧熱鬧先罷。”當下將步子邁回,循聲源處行去。
只見街心圍著老大一群人,想是過往行旅聞熱鬧所匯,好奇心慫恿之下,也擠身進去,但聽得一個凶悍的女子聲音喝道:“小賊,你活得膩味啦?老娘的錢袋你也敢偷?”梁蕭湧身擠進圈前,只見一個少年披頭散發,跌坐在地上,衣衫甚為破舊,不過目光炯炯有神,直視著那女子,一會微露乞求之色,道:“夫人,你行行好,放了我吧。我娘生命垂危,實在沒錢看病,這才出此下策。”
那女子哼了一聲,罵道:“呸,誰犯罪不是找個正當借口。再說了,你偷我錢在先,我憑甚麽相信你;就算信了,老娘我也不是甚麽菩薩,才不會發那善心;天下男人沒一個好東西,說吧,我是先砍你的左手,還是右手?”那少年聽說她要砍自己的肢體,甚是害怕,但為了給母親治病,寧願受此屈辱,鼓氣說道:“夫人,小人的命,你盡管拿去。你要砍我手,跺我腳,挖我眼,刺我耳,甚至做牛做馬都行。但在此之前,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那女子道:“甚麽事?”少年哭咽道:“我母親已病入膏肓,我實在沒法子,求求你救救她,我給你磕頭了。”說著,當真咚咚咚,咚咚咚在地上磕起頭來,每一頭磕將下去,都撞地有聲,那女子瞧了這般情景,霎時張口乍舌,不知所措。
少年磕了足足又二三十下,梁蕭瞧了不忍,心想:“這般至誠至孝之人,定非騙子,若然生活所迫,決不如此,今我既然遇上,得幫幫他才行。”心中念轉,已有了計較,閃身上去,托著那少年雙肩,微笑道:“你起來吧。”內力過去,那少年微訝,莫名其妙站起身來,雙眼瞪得老大,審視著梁蕭,梁蕭淡然一笑,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足有二十兩,交到那少年手裡,笑道:“去給你娘治病吧。你是個孝子,老天長眼睛的,不會那麽早收了她老人性命。”少年聞言,當真喜出望外,既喜且驚,問道:“公子為何幫我?”
梁蕭道:“我喜歡啊。”少年喜道:“好,以後我有了錢,一定還你。”梁蕭道:“你還真囉嗦啊,你娘病重,現在還不趕快回去醫治,盡跟我嘮一些不著邊際的嗑。”心卻冷笑:“以後的事,有誰知道。”少年連道:“是,是,公子教訓得是,我這便回去,那在下先行告辭了。”;梁蕭罷手道:“去吧。”少年作了一揖,正欲抽身而退。
這時,那女子突然叫道:“且慢!”梁蕭氣道:“你還有甚麽屁要放?”他最痛恨砍剁男人手腳的女人了,在他的記憶中,王夫人算一個,劉夫人勉強算上一個,心中氣憤,霍然回頭,不期二人這般一照面,霎時二人皆是大驚,一個叫:“進弟他娘……”一個罵:“小畜生……”只聽那女子嘿嘿笑道:“真是冤家路窄,可讓我找到你了,我兒子呢?你把他拐哪去了?”梁蕭冷笑道:“你兒子交我保管麽,向我要人,真是笑話。他又不是大姑娘,我拐他作甚?腿長他身上,賴我幹嘛?”
劉夫人氣怒難發,此時碰上這個煞星,心想老帳新帳一並算得了,吒道:“小畜生,你欺我太甚。”梁蕭嘿然道:“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欺辱你了,是左眼,還是右眼。再者說了,就你現在這副尊容,誰敢欺辱你,除非那人是個瞎子。”劉夫人氣結:“小畜生,你……”梁蕭道:“你甚麽你,你假若再年輕個二十來歲,本少爺心情好,說不定會考慮欺辱欺辱一下你,拐了你走也不一定。”劉夫人怒道:“小畜生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梁蕭不怒反笑:“這麽說,夫人你承認自己是屎嘍?”那劉夫人又是好笑,又好氣,知道自己的一張嘴是貧不過這個煞星的,惟一的機會便是手上見真章,但打又打他不過,怎辦呢?凝思一想,即大叫:“鐵牛,死哪去了?”叫了這一聲,不聞人應,腳跟一頓地面,又放開嗓門高喊:“鐵牛……”聲音激昂,陣陣響徹人群,讓人聽來,格外刺耳。
梁蕭捂著耳朵,笑罵道:“他兒他娘,你殺豬啊。高唱哀歌,埋葬豬價狂潮。”劉夫人聞言,著實忍無可忍,嬌吒一聲,不知何時左手已然多出了一柄柳葉短刀,瘋虎一般向梁蕭撲去,梁蕭輕輕一閃,便即避過,調侃道:“唷,連殺豬刀都擺出來了,你就那麽想死啊?”劉夫人滿身都是怒火,一招不中,第二刀接著衝出,眼看刀頭便要劈到敵人頸項,那梁蕭突然向後一仰,便即躺倒,他忽出此招,倒教夫人始料不及,怔了一怔之後,只見梁蕭著地一滾,翻出丈外,倏爾彈跳而起,劈空打了一掌。
頓時半空中塵土飛揚,劉夫人將袖子甩了幾甩,微咳幾下,吒罵道:“小畜生,你耍甚麽花樣?”梁蕭笑道:“本少爺能耍甚麽花樣,逗你玩而已。”劉夫人聽聲辨位,聽出梁蕭所在,閃身衝過來,梁蕭大叫:“別動。”那夫人真是聽話,果然不動。梁蕭嘻嘻笑道:“千萬別動,你左腦全是水,右腦全是麵粉,不動便罷了,一動全是漿糊。”劉夫人呸的一聲,罵道:“小畜生胡說。”梁蕭道:“不信你摸摸看,本少爺是否胡說?”
這夫人當真聽話,心中躊躇一片,右手卻不由自主往右邊頭髮上摸去,觸手所及,確實蒙了一層黏糊糊的東西,心道:“賊子向來狡詐,這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正想開口,突聽得梁蕭哈哈大笑,劉夫人微訝,氣道:“你笑甚麽?”
梁蕭笑容不該,說道:“我笑你真傻,不想你也會上當,哈哈,呵呵呵,哈哈,痛快,痛快,真痛快,好久沒這麽痛快了。”劉夫人怒道:“你敢騙我!”但靜心一想,又感不明所以,問道:“說,我頭上的是甚麽?”梁蕭笑道:“塵土啊。”原來他方才借機滾到地上,順手抓了一把塵土,趁其不備,催掌打出。
劉夫人瘋叫道:“你耍我。夫人我今天若不殺了你,便不姓柳。”梁蕭嬉笑道:“少爺我管你姓豬姓狗,與我有甚麽相乾。”這時,忽聽先前那少年怯怯說道:“公子,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們走吧?”梁蕭咦了一聲,轉回頭道:“我了個去,你還沒走啊,再不走,你娘就等不到你回家吃飯了。”那少年幡然醒悟,連道:“是,是,是,那在下告辭了。”梁蕭手掌連揮:“滾滾滾。”那少年無奈,深歎了口氣,走了,隻覺這公子古怪之極。
就在此時,空中突然傳來一聲大吼,梁蕭腦袋微扭,乍一看,險些吐血,只見熙攘的人群中奔來一條彪形大漢,此人人高馬大,不是那鐵牛是誰?他健步如飛,正向這邊衝刺而來,梁蕭心叫:“不好,此人是個死心眼,忠心護主,可不能讓他給纏上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溜也!”想通這點,笑對劉夫人道:“他兒他娘,爺去也,白白。”微步稍輾,去得遠也。
氣得個劉夫人焦躁跺腳,那鐵牛堪堪奔至,上氣不接下氣,道:“夫……夫人,喚鐵牛前來,有……有何吩咐?”劉夫人心怒鬱憤,啪的一聲,給了鐵牛老大一把掌,鐵牛不知所閃,踉蹌一下,險些伴倒,鐵牛捂著臉頰,委屈道:“夫人,鐵牛又哪做錯了。”劉夫人罵道:“沒用的廢物,剛才哪鬼混去了?”鐵牛怯怯的低頭無語。
梁蕭離了夫人,在鬧市中晃悠,心中歡悅無比,又轉了幾圈,心想:“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劉夫人倘或真要找我報仇,一定想不到,少爺我會重回松鶴樓。”說乾便乾,徑自又行了回去。
棄船後原本肚子就餓,又經劉夫人這般折騰,還真有些空空如也的感覺,上了樓,聞著酒氣肉香,更加饑餓難耐,找了個空位,即高叫:“小二,拿酒來!”“唷,來了,客官。”不久,從內堂轉出一個小廝模樣的小夥,小跑至梁蕭桌前,哈腰道:“這位爺,您要吃點啥?”梁蕭微一沉吟,說道:“嗯,先來一個…….”話未講完,便聽得一聲嬌美的甜叫:“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