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夜濃,太子府中偏廳之上燭火剔亮,昏黃的烽光之下,有位壯年居坐首位,他板著一張臉,死死瞪著站在下方的外甥,不言也不語。公子也不敢說話就這麽站著,心底卻憋極了氣,這哥兒左右也各立有一人,一個書生模樣,一個稚子頑童。
他二人也是把嘴巴緊閉,不敢惹上座的那人生氣。不過那人面色已經非常難看了,再多添一些氣心想也不會把他給氣死。
幾人就這般耗著,過了好久好久,上頭的柳文龍才發話,他吸口氣勉強鎮定自己的情緒,不讓心中之火給爆發出來,此人問公子:“給我一個解釋?”
他突然開口,又問得這般沒頭沒腦,那公子不禁“啊”的一聲:“甚麽?”柳文龍不愉:“別裝糊塗,你兒子滿月那天,我跟你說過甚麽來?”公子低思:“那天你都不睬我,哪裡說甚……”頓然而悟,“舅,您上次說要跟我算帳?”
柳文龍頜首:“老夫正有此意。”公子微慌,他拿柳文龍的錢委實不少,不是建屋造房便是置辦材料用了,如今所剩無幾,此時倘若他要討還,自己拿甚麽去抵債,便急道:“舅,您也知甥兒狀況,如今事業才剛剛起步,經濟方面進少支多,一時間籌備不了……”
此老微怒:“誰跟你算這些!”公子怔仲,問:“不‘算帳’,那算甚麽?”柳文龍道:“我且來問你,用玻璃器皿裝葡萄,這個主意可是你出的?”公子老實道:“是啊,有甚麽不妥麽?”柳文龍哼的一聲,拍桌子喝:“大大不妥,不妥之極,不妥之至!”
公子愣住了,他從未見舅舅發過這麽大的脾氣,暗想:“難不成這其中……”果聽劉進歎聲:“唉,小弟依兄長之言把此提議轉告舅舅,舅舅不遲疑當日便照做。我三人把葡萄從疆川運往成都、貴陽、廣西、湖南等地方販賣,器皿裡頭加了冰塊果然可以保持葡萄的新鮮度。批發的時候,那些小販問我等:‘你們的葡萄這般新鮮,請問是如何做到的?’都埋怨以往的葡萄成色不好,一運往遠地,原本飽滿的一顆顆卻都變得乾巴巴,不但折本,連自身家當有時也賠了進去。”
柳宗元接道:“聽眾人如此哀聲歎氣,二表哥心腸一軟就告訴他們。如今這批葡萄之所以如此新鮮,是因為有了玻璃器皿和冰塊加鮮,因此葡萄才不會腐爛。豈知眾人聽了新奇,爭先問這麽好的東西在哪可以買?於是乎我便告訴他們這東西是哥你生產的,如今第一批新銷售,價格優惠數量有限,不料……”
劉進接道:“不料我們話還沒說完,這些人便爭著要買。”公子心喜,嘴上說道:“這很好啊,當初我請你二人去幫助舅舅要的不就是這個效果麽?產品推銷出去了理當高興才是,怎麽你們一個個像被賊洗劫了一般,垂頭喪氣的。”
柳文龍跳起來大喝:“好個屁!”自知失態,又哼的一聲坐回原位,一腔惱怒對公子。這公子納悶,又聽劉進低聲說道:“我們忘了講最重要的一點。”公子訝道:“重點?”劉進點點頭,過了好一會才說:“玻璃器皿是被人買走了,可是那葡萄一顆也沒人要。”
公子聽了,不禁嗤的一聲好笑:“竟有這等事?”不料柳文龍又罵:“你還好意思笑,知不知道就因為你的鬼主意,這批貨害我損失了多少錢?”公子抿唇道:“舅,你別那麽市儈嘛,錢財乃身外之物,這次不賺,下次再賺回來不就是了。”
柳文龍大怒:“你小子說得倒輕巧,那成,從下個月開始,不,從今天開始,老子斷你一年開銷,我看你新世紀一大幫子人如何生存?嘿嘿,最近又新增一批難民,只怕……”公子一聽慌了,他如今資金周轉不靈,除了外公留給他的那些家當沒投進去之外,向王夫人、柳仙貝等女子所借的錢全都砸了進去,萬一舅舅說到做到那自己就徹底完了。
他不顧一切衝上去,拽住那柳文龍的胳膊,軟語懇求:“舅,別,我錯了還不行麽?”柳文龍冷笑:“你如今知道錯啦?哼,別以為光耍一點小聰明就把生意賺,我告訴你,老子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我打算盤那會,你還不知道在哪裡混呢!”公子連連點頭稱是。
此老又道:“做生意除了講究誠信之外,重要的是腳踏實地,別光想著一勞永逸,坐享其成。你那套天馬行空的想法是行不通的,你知道舅舅我這些家資是如何掙來的麽,不也是一步一個腳印拚出來的。像你這般揮霍無度,再多的金山銀山遲早有天也會被你敗光。舅舅我不是心疼錢,唉,蕭兒啊,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呀!”
不管此老說的是對或不對,為了他不斷自己財路,公子只能點頭說是稱甥兒懂的。豈知柳宗元忽然好笑:“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你那面子!”柳文龍一聽,剛壓下的一腔子惱怒又被兒子激起,戟指喝:“臭小子,你說甚麽屁話?”
柳宗元撇撇嘴,不敢再說,其實他一點也不怕父親了,此子如今身懷逍遙派武學,只要父親有打他板子的念頭,他便提早閃避,那老也奈他不得。然而他深知父親一生最在乎的還是面子,大表哥這次無意間損到了此父顏面,故才這般生氣。
柳文龍忍下怒火,就在這時,那扇半掩的門咿呀而開,梁雪挺著個大肚子進來,劈頭第一句話便是衝那柳文龍:“舅舅,您當真要斷哥哥財路?”此老聞言,一臉尷尬之色,適才氣頭上才不得不發作,氣過一陣也就慢慢消了。
如此又見梁雪這般惶急神色,心下憐惜,咬了咬唇,對公子半生氣道:“瞧在雪兒的面上這次就算了,若有下次決不輕饒。”公子和梁雪彎下身一齊向舅舅致謝。
公子面向梁雪,關心道:“都這麽晚了,你怎麽還出來?”梁雪面上一紅,低下頭羞答答道:“人家不放心你,適間假山之畔你不說一句話就跟舅舅走了,我……”公子笑道:“我沒事,舅舅不會為難我的!倒是你,夜深了,別累壞了身子,聽話快些回去。”梁雪嗯的一聲,又向眾道聲晚安才緩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