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少林僧見喬峰如此輕易避開,臉上均現驚異之色。待聞梁蕭辱罵之言,無不動怒,那高大僧人道:“你小子又是誰?”梁蕭笑道:“我乃你祖宗達摩。”這高個兒的僧人性烈如火,聞言罵道:“放屁,哪來的野小子,膽敢侮辱祖師爺,瞧你活膩味了。”
梁蕭伸手扇扇鼻端,吸了吸鼻頭,說道:“嗯,好臭,好臭。爺爺我道是誰,原來是禿驢啃了狗屎,難怪滿嘴屁話。”那高個兒僧人大怒,提起醋缽大的拳頭,呼的一拳,便向梁蕭擊去,喝道:“小子忒也無禮,瞧瞧是誰的嘴臭。”梁蕭瞧出此僧武力平平,頂多蠻力大則已,自是不懼,當下跳起身來,不想胸口一痛,就這樣怔得片會,碰的一聲響亮,那高個僧人的拳頭已然擊中梁蕭的嘴角,梁蕭登時金星亂冒,隻感腳跟酸軟,哇的一聲,連血帶痰吐出兩顆門牙,順勢軟了下去。
喬峰急忙搶上,將他扶穩,叫道:“賢弟,賢弟,你怎麽啦?”喬峰深知梁蕭的武功不在他之下,見他挑釁高個僧人,並無援手之意,不想他今天如此不濟,對方才一拳就將他打了趴下,直至此刻,方始醒悟:“糟糕,會不會是我先把他打傷了,以至於他一運內力,立即牽動傷勢,才無法招架的,若是這樣,倒是我大意了。”
梁蕭幌眼,見是喬峰,微笑道:“勞大哥憂心,甚過意不去。放心吧,我是誰?天不怕地不怕的梁蕭,我才不會有事哩。”喬峰道:“這便好,是哥哥疏忽了。”梁蕭拍拍喬峰那結實的肩膀,搖搖頭,又點點頭。喬峰會意,情知他不想多言,就讓他坐下盤膝調息。
那高個僧人一招擊中,亦是微微一怔,心道:“哼哼,他的武功也不過爾爾,瞧他老氣橫秋的,還道多厲害呢,不過一隻紙老虎而已。也罷,今天主因是喬峰,且放過他吧。”他不知是梁蕭受傷在先,這才稀裡糊塗撿了個便宜,兀自賣乖不題。
喬峰見這高個兒僧人出手傷了梁蕭,心中雖是惱怒,悲痛卻多增一些,他想若不是他莽撞打傷梁蕭在先,就憑梁蕭的功力,哪怕是十個高個僧人也沾不到他一絲汗毛。想著心下懷愧,見賢弟已在凝神吐納,當即轉身抱拳行禮,說道:“請教四位大師法名如何稱呼?是少林寺的高僧麽?”
一個中等身材的和尚脾氣最好,說道:“咱們都是少林弟子。唉……”梁蕭隱約聽得喬峰和他們在對話,但過不多久,又動起手來。漸漸的對他們的事不再理會,慢慢的將真氣運行一小周天,登時大驚,當氣行到胸前雲門穴之時,微微氣阻,暗道:“會不會是大哥那一掌傷了心臟?”緊接著出現氣悶,暈眩等症狀,馬上停止了運氣,這才好了些許。又想:“以我目前的功力只在二三成左右了,難怪擋不了賊禿驢那一拳。”一想起方才那一拳,就覺好氣好氣,真想找個人好好消消氣,可惜目前條件不允許。
一爭眼之間,只見少林四僧全數被喬峰拍倒,梁蕭起身道:“大哥,別忙活了,你再問也問不出甚麽所以然來,如此下去,只會招來更多的少林僧兵,那時誤會就更加說不清,道不明了。走吧,把伯父伯母安葬好,再想法兒報仇。”
喬峰暗下想道:“賢弟所言不錯,我不論問什麽話,他們都當是盤問口供。”伸手在每人背上推拿了幾下,解開四僧被封的穴道,說道:“若要殺人滅口,我此刻便送了四位的性命。是非真相,總盼將來能有水落石出之日。”
忽聽得山坡旁一人冷笑道:“要殺人滅口,也未必有這麽容易!”
梁蕭急道:“大哥,走啊。”喬峰一抬頭,只見山坡旁站著十余名少林僧,手中均持兵器。為首二僧都是五十上下年紀,手中各提一柄方便鏟,鏟頭精鋼的月牙發出青森森的寒光,那二僧目光炯炯射人,一見便知內功深湛。喬峰雖然不懼,但知來人武功不弱,只要一交上手,若不殺傷數人,就不易全身而退。他雙手抱拳,說道:“喬峰無禮,謝過諸位大師。”突然間身子倒飛,背脊撞破板門,攜梁蕭和喬三槐夫婦屍首進了土屋。
喬峰和梁蕭挾了喬三槐夫婦的屍首,反向少室山上奔去。二人竄向一個人所難至、林木茂密的陡坡,將二老掩埋了,喬峰跪下來恭恭敬敬的磕了八個響頭,心中暗祝:“爹,娘,是何人下此毒手,害你二老性命,兒子定要拿到凶手,到二老墳到剜心活祭。”
梁蕭也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見喬峰如此悲苦,心下一酸,真想把真相告訴他,結果還是忍住了,上前輕輕拍了拍喬峰肩膀,安慰道:“大哥,人死不能複生,請節哀順變。”忽爾想到一事,失聲道:“大哥,玄苦大師有危險,你快去救他。”又將玄苦大師與喬峰身世相關利害與他細說了一遍。
喬峰聽說,亦是一驚,說道:“好,我馬上去。”跑了幾步,又回頭道:“賢弟你呢?”梁蕭微笑道:“我找處靜謐所在,安心療傷,待我傷勢稍有好轉,就去找你。”喬峰頗覺過意不去,嘴唇嗡動,語言又止,終於鼓了勇氣道歉:“賢弟,對不起,我……”
梁蕭罷手道:“大哥,兄弟之間沒有甚麽對不起的。再說,亦是我自願,怪不得你。好了,快去吧,晚了恐又來不及。”喬峰一想到玄苦大師或將因己之故而遭危難,不由得五內如焚,不敢多作耽擱,拔步便向少林寺飛奔。
喬峰離去之後,梁蕭也漫步下山。上山之時,已將道路牢記於心,此時下山,不消一刻時分,已下到山腳下,但這時天色全黑,只有稀落的星光,淡淡照路。
原本上山是為救阿朱而來,不曾想面沒見到,他倒先中招了,越行越氣,心想:“事情真的不能改變麽,那可憐的阿朱不就……唉,事到如今,也只能看他倆的造化了。”目前緊要的是先療好傷,才有資格言其他。
循大道走了一程又一程,夜晚走路,本來就不快,還須特別小心,許多東西瞧不真切,隻得慢慢摸索。借定了星光,剖開山路,一直前行。來到一座山腳下,夜晚風急,耳畔隱約聽得風中送夾人語,但聽一個人道:“頭,這次任務沒能完成,回去了,大哥會罰我們麽?”
只聽一個人聲音開口說話,想必便是先前那人口中的“頭”了,聽他歎息了一聲,說道:“你被豬親啦,怎麽不會,咱們又不是不清楚他的脾氣,在外人面前他永遠偽裝一副君子之風,以好取悅他人,但咱們卻知,他只是道貌岸然罷了。這次給的任務是刺殺梁蕭,可這小子武功極高,咱們根本無法得手,‘八方來朝一式陣’已被他破解,下次遇上,不知如何是好。”
梁蕭一聽到這幾句話,心中暗驚,想道:“原來是他們幾個。是了,他們剛說甚麽‘大哥’,爺爺跟他有仇麽,乾麽要殺我。不行,我得去聽聽,說不定能從中窺出端倪。”當即躡手躡腳挪步過去,轉過幾塊巨石,原來對面是一個山坳,亦是風的源頭。梁蕭雖曾受傷,耳力卻不曾落下,遠遠的瞧見,山坳那頭火光微閃,經風戲耍,劈啪作響,甚是有趣。
不知不覺的挨近,靠在一方巨石旁細聽,耳聞得先前那人說道:“頭,既然任務如此艱辛難成,不如早早回去了事。”那“頭”喝道:“放屁,回去大哥還不殺了咱們。”
其中一人說道:“回去是死,不回去亦是死,倒不如他娘的拚上一拚。運氣好,得個全屍,再不濟,十八年後亦是一條好漢,總好過在此躲躲藏藏,不見天日來得痛快。”其他人紛紛拍手叫好,顯是多數人已被此人鼓動,激起了鬥氣。
那“頭”又喝道:“都瞎嚷嚷甚麽?大哥對咱們有恩,你們可別忘了,若是沒有大哥,就沒有我們的今天,說不定早就餓死了。大哥說的話我是一定要聽的,他下達的命令,你們誰也不許違抗,叫我們殺梁蕭,梁蕭就一定要死。”
先前那人笑道:“頭,不知大哥跟這個梁蕭有甚麽深仇大恨,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這個原因梁蕭亦非常想知道,當他問的時候,梁蕭不禁心兒砰砰亂顫,欲要從嗓子飛出來一般,害他不能豎耳傾聽,幸好那“頭”聲音夠洪亮,心驚之下的梁蕭,亦能聽明,他說道:“大哥的事我怎曉得,他是乾大事之人,自不能把緣由相告,聽他令行事即可,其他的就將嘴閉緊,不須打聽。”
其余人附和道:“正是,正是,聽令行事就行……”先前那人怪聲道:“頭,我覺得這個梁蕭不像壞人,大哥為甚麽殺他?”那“頭”道:“你少好奇,當心好奇撞見鬼,命丟了也不知……誰?”怒喝一聲,起身而追,諸人紛紛趕上。
也是梁蕭倒霉,夜路走多了,遇見鬼。那人讚他不是壞人之時,他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不想那“頭”耳朵如此之靈,來不及後悔,那八人已趕到近前,梁蕭暗叫:“失策。”
八人見了他也是微微一驚,那“頭”喝道:“布陣。”八人倏爾分開,布成陣勢。梁蕭嬉笑道:“嗨,好久不見,招待老朋友不必如此客氣吧。”心卻在叫苦:“我內傷未愈,闖陣是不行的了。維今之計,只有……”即高聲叫道:“你們看,那邊是甚麽?”八人不明就裡,紛紛隨他所指方向看去,略一分神,醒悟之時,已不見了梁蕭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