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梁雪倚著廊柱,蹙眉低索,尋思:“嗯,明朝該如何跟哥哥開口為妥呢?依他性情,以硬碰硬,決計不予;若是軟語懇求,他縱然心軟,難保不節外生枝。”思不了,不覺身心疲煩。不多時,行來一人,但見他欠身道:“梁妹妹,何事嗟歎?不妨說來,多一人分擔,也好思策解憂。”梁雪笑道:“是段公子啊,我沒事,只是久住人家莊園,難免悶得慌,在此透透氣罷了。”
段譽笑道:“呵呵,原來是想家了,難怪。其實我也好想我的爹爹和母親,我被番僧所擒擄,出來也有好段時間了,母親一人在家,定是想念得緊。”梁雪抿嘴道:“段公子,既然你如此思念家鄉,何不如早些回去,也好教她老人家安安心。”段譽聞說,登時臉色大變,一下子苦了下來,澀聲道:“聽妹之言,是要趕我回去……”
梁雪焦急打斷,忙道:“哪會,哪會,我隨口說說而已,盼你莫見怪。”心中卻想:“果然男人都不愛歸家。”思著,不禁眉心加皺。
聽得段譽苦笑道:“並非我不願回家,而是有太多的東西舍不得。例如你、蕭哥、劉兄,還有……還有……”到最後臉上一紅,竟訥訥的說不出半句話來。
梁雪瞧了他半響,心領神會,輕輕舉袖掩笑,忽爾嗤的一聲,大笑出來。那段譽聞聲,微抬眼睨了她一下,見她神色古怪,頗為納罕,也不敢問她為甚麽突然發笑,只能將話兒壓在心坎,強自憋得臉色飛紅。梁雪見他如此之狀,著實有趣得緊,輕輕笑道:“段公子,還有……”故意停頓了一下,作弄道:“舍不得王姊姊,對不對?”
段譽“啊”的一聲大叫,然後跳將起來,自覺失態,把腦袋降得低低的,臉頰發燙,低聲道:“梁妹妹,你……你怎知道?”梁雪白了他一眼,嫣然道:“就你這副落魄相,瞎子都能瞧出來,況且我耳既不聾,眼又不瞎。”
便在此時,身後突然跳出一人,驚訝道:“甚麽,你當真喜歡王語嫣?”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面向二人,眼光咄咄閃動,迫視段譽。他忽然出聲,倒教二人給嚇了一大跳,待瞧清此人,那梁雪扶了扶胸口,作惱道:“進哥哥,你今天吃錯藥了嗎?怎地藏人身後,忽然出言嚇嚇?”這人正是劉進,時值晚飯時間,那薛慕華遍尋莊內不見小師叔蹤影,恰巧撞到劉進,二人一經商議,決定分頭細找。
這劉進一路探尋,撞至院內西首廊道,大老遠便見梁雪和段譽一起低首洽談,心中好不是滋味,尋思:“倒要瞧瞧他們,弄啥名堂。”當下小心挨身過去,巧不巧,聽到了梁雪問段譽的那句“舍不得王姊姊,對不對?”他心中大驚,以前雖曾懷疑這個段公子興許喜歡的是王語嫣,但那只是他自個兒的猜測,不敢落實,才三番五次借口找他茬兒,此刻一瞧他的臉色,頓然明了,耐不得興奮,破口叫出。
見梁妹妹惱問,頗為尷尬,勉強笑了笑,賠罪道:“梁妹妹休惱,我非有意嚇你,只是事出緊急,不得已而為之。”梁雪深知劉進稟性,曉他絕非莽撞之人,念此便即釋然,問道:“你說的如此匆忙,莫非出了甚事?”劉進微作猶豫,忽爾靈機一動,呵呵呵笑道:“這事莫急,莫急,咱先說說段公子之事,再言其他。”輕而易舉便將矛頭指向了段譽。
那段譽抗聲辨道:“劉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既有要事,怎不趁早處理,延誤了可擔待不得。我呢,沒甚麽好談的,何必在我身上花費時間?”梁雪緩緩點了點頭,頗覺段譽言之在理,遂問:“進哥哥,此處無外人,有甚事兒,不妨說明,大夥也好參詳參詳?”
劉進臉上稍露為難之色,尋思:“此事他二人遲早須知,不如……”思未了,忽聞那廂梁雪迫問道:“進哥哥,你老實說,是不是哥哥有了麻煩?”她一直不解,為何今天的劉進說話吞吞吐吐,言不由心,總想避開話題,那只有一個解釋,他的結拜兄弟,也就是梁蕭,肯定出事了,不然他不會如此無策。就出言試他一試,不想果不其然,讓她猜著了。
一提及梁蕭之事,梁雪總是比較緊張,見那劉進低頭不開一言,便知事情不妙,顧不得矜持,扳著劉進那雙肩,猛的搖晃,急道:“進哥哥,告訴我,哥哥到底怎麽啦?”劉進被她搖得暈頭轉向,大籲粗氣道:“梁……梁妹妹,你可不可以先停手,聽我慢慢說來。”
梁雪聞言一怔,這才想起自己失態,慌得她急忙松手,略整頓衣衫,歉然道:“你請,你請。”劉進苦笑一聲,又仰天歎了口氣,才道:“不瞞你們說,蕭哥他不見了。適才薛神醫報於我方知,前一刻,把莊裡外翻了個遍,依稀不見其影子。我也是撞至此處,才然見得你們,不知可有蕭哥下落?”梁雪聽完,登時雙目噙淚,澀聲道:“不見了,是甚麽意思?他……他又撇下我了嗎?不是說好照顧我一輩子,不離不棄……”眼睛一閉,淚水緩緩淌出,順腮邊墮將下來。
段譽瞧了,好生不忍,自懷中掏出一方帕子,上前幾步,遞至梁雪面前,安慰道:“梁妹妹,你先別急,興許蕭哥只是一時貪玩,溜出了莊去。以前在大理時,這事也不是沒有,待他玩夠了,玩透了,玩膩了,自然會回來。我們且靜待片刻,說不準他一會就回。”
梁雪展顏道:“真的?”取過方巾,拭了眼淚。段譽點點頭,心中卻在叫苦,瞥眼見梁妹妹喜憂參半,深恐她不信,遂向那劉進使了使眼色,問道:“劉兄,你說呢?”劉進大急,斜眼瞪向段譽欲火,恰巧碰上梁雪抬頭,望向他,劉進尷尬一笑,眼色轉柔,輕聲道:“真的,真的!”心底卻將段譽罵了個體無完膚。
這時,廊上匆匆奔來一人,原來是薛慕華。他到了近前,見了三人,劈頭便問:“咦,原來你們三在這裡。是了,劉進,你找著小師叔了沒有?”劉進聽說,頓時大窘,聳聳肩強笑道:“沒有耶,你那邊呢?”薛慕華道:“我這也沒有。唉,真不知小師叔他上了哪去?”說著,臉色沉了下來。
段譽瞧三人臉色難看,極是惶恐,當下陪著小心,說道:“那他會不會走了?”薛慕華咦了一聲,忽然一拍大腿,叫道:“對,對,對,你若不說,我未必想起。”三人俱道:“甚麽事?”薛慕華老臉一沉,說道:“我適才進小師叔房間瞧過,床鋪收拾得極為整潔,他的行李已然不在。但怪就怪在,連阮姑娘也不見了,因此我才犯迷糊……”
劉進叫道:“不消說了,他準是走了。”薛慕華激動道:“可他也不能啊,隻言片語也不曾留下,做事有欠考慮,這他怎能夠……怎能夠……”說著,連連歎息。劉進嘿然道:“這事他以前也沒少乾……”他才吐得幾字,唰唰的馬上投來四道凌厲的目光,迫視著他,一個是段譽,一個是梁雪。他渾身一顫,讀懂了他倆的威嚴,不敢造次,怯怯的閉嘴不言。
梁雪咬了咬下唇,忽然尖聲叫道:“我去找他。”說著一甩衣袖,拔腿就奔。那段譽身形一幌,攔了她去路,輕聲說道:“天色將晚,你一個姑娘家我不放心。不如這樣好了,你且在莊內靜候消息,我和劉兄前去,不管找得到或找不到,戌時一定回來,明天再做思量。”一把扯過劉進肩膀,拽他前往,那劉進氣急怒極,一路與他拉拉扯扯。梁雪黯然瞧著二人背影離去,忍不了腮邊再次墮淚。薛慕華睨眼一瞧,心生不忍,欠了欠身,悄然退下,自與遊氏雙雄商議,吩咐人手尋找梁蕭。
劉進二人拉扯到莊門外,他一把推開段譽,氣道:“姓段的木頭,你到底想怎樣啊?蕭哥若想走,有誰攔得了他,別白費力氣了。找,找,找,找個屁,再找個十年八年,也找不到他。”段譽笑道:“無所謂啊,隻教梁妹妹不傷心,你叫我上吊,我也甘願。”劉進聞言,一把扯住他衣領,將他提了起來,憤然道:“姓段的,你對梁妹妹是不是還有甚麽壞心眼?”
段譽灑然道:“是又怎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劉進氣怒不可抑製,暴喝道:“是你媽個頭。”呼的一拳,放將過去,碰的一下,正擊中段譽那鼻子。段譽登感金星亂冒,幌得幾下,踉蹌跌到,他狼狽爬起,一抹鼻子,滿臉都是鮮血,不怒反笑,說道:“看來你非常、非常的愛梁妹妹。”
劉進眼色閃爍,強辯道:“誰說的,沒有的事。”段譽嗤笑道:“劉兄,我想你有些耳閉,明明是我說的。”劉進登時語氣稍軟,叫道:“是又怎樣,是你說的嘛,窈窕淑女,那個君子好逑。”段譽笑道:“好,是我說的。”過得一會,又黯然下來,突然幽幽道:“你還好些,至少可以時刻伴在她身旁,可是我呢,連她影子都見不著。”劉進問道:“你說的她是誰啊?”猛的醒悟:“難道是她,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