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遊驥絮絮叨叨的罵嚷中,房門咿呀而開,走出一個翩翩少年,你看他,豐姿英偉,相貌軒昂,配合那身剛換的新衣,更顯的他聰俊風流。他一開門,手便倚著門板,傾仰而立,臉上滋滋堆歡,笑吟吟的道:“唷,今天甚麽日子哪,竟然如此熱鬧,我在房中,老大遠之地也能聽到這位老大爺吆喝的賣菜聲,呵呵,不想他生意竟如此之好。我若不買兩顆回去做下酒菜,豈非獨酌無味?”
遊驥叫道:“你說甚麽呢?”梁蕭笑道:“哇,原來他耳朵有點背啊,那也怪他不得。也罷也罷,我食腸不大,卻也不是吃素的,就先來倆個烤豬蹄吧。”幾人莫名所以,不知這小子故弄啥玄虛,但見他話罷,臉上賊兮兮的邪笑,左手憑空一揚,咄的一聲,那遊驥但感兩手衣袖上黏了兩顆小小藥丸,以他的身手,竟也無從閃躲,正自取笑處:“這甚麽啊,連個螞蟻也殺不死……”話尚未講完,聽得漬漬聲響,哄的一下,兩條衣袖皆燃了起來,火頭不小,慌得他跳將起來,直甩袖子,欲要把火撲滅,口中直嚷:“你,你小子,好歹毒的心腸!”
遊駒一旁勸阻:“哥哥,勿甩,勿甩,此乃磷粉,越甩燃燒越旺。”果不其然,他方甩得幾下,那袖子已燃到臂膀,眼看他兩條習武之手,轉眼間,即可化作兩條熟通通的烤蹄,至此諸人方始醒悟,他所說的“烤豬蹄”是何意味,那段譽忍不了嗤聲輕笑出來。劉進踢了段譽一腳,提醒遊駒道:“遊二莊主,快取些水來。”此刻取水,未免……
眼看頃刻之息,遊驥雙手就此作廢,說時遲,那時快,身旁忽轉出一人,但見他雙手舞著一件舊布袍,鼓得呼呼風響,對準遊驥燃燒的雙手,這麽一罩,順勢卷了幾圈,還隨便打了個活結,手法之快,利落之極,真是難以想象,就這麽被他一折騰,那火轉瞬即滅。
遊驥早已嚇得心驚肉跳,此時揀回雙臂,喘息稍定,看了那人一眼,說道:“薛神醫,謝謝你救了我,遊驥又欠你一命。”原來這人是薛神醫,他見小師叔忽然出手火燒遊驥雙臂,還道他是鬧著玩兒,不想火越燃越烈,猶不見小師叔有救人之意,心感不妙,即脫下外袍私自去滅火。這時聞言,老臉一燙,抱歉道:“遊驥兄,客氣了,只是我師叔……”
遊驥怒聲打斷,喝道:“你是你,他是他,犯不著為這種人憐惜。”薛神醫心下暗暗叫苦:“師叔啊師叔,這回你捅的簍子可就大咯。唉,慕華也無法幫你,自求多福吧。”念轉間,聽得遊驥喝聲:“臭小子,膽敢暗算於我,今天若不求個說明,老夫絕不甘休。”
梁蕭雙手交胸,背倚門板,臉上掛笑,說道:“遊大莊主,你好沒記性,先前可是你老喊打喊殺的唷,我不過陪你興頭而已,現又賴我暗算無恥,你說你到底想怎地?打了,不合你意;不打吧,你又罵我烏龜兒子。遊驥,你記住了,梁蕭並非怕你,瞧在慕華師侄面上,不與你動乾戈。你手臂已傷,不是個賭鬥之時,且去歇歇,待你傷勢一好,你若還說打,再與你比過。”
遊驥罵道:“小子休言,老夫興頭才來,管他甚麽臂傷,勢必與你定個輸贏。”那遊驥喝一聲,慣內力震碎外袍,呼呼兩聲,化掌望梁蕭迎面劈來。梁蕭身形一幌,斜側躲開,以手略拍衣衫,叫道:“好!好!好!薑果是老的辣,小子卻才傲言,望莊主千萬別動氣,多時叨擾,今天就此別過,告辭。”話罷,腳跟斜跨,輾步法疾走。
那遊驥,舉鐵拳自後掃來,喝聲:“小子,哪裡逃去,看拳!”那梁蕭踏凌波微步,搶至後花園,才回頭罵道:“你這廝忒也無禮,怎地好說歹說,終是不明。”遊驥道:“我把你這個助番滅族的幫凶,切個麵團,根根拉直,教你須知,做人該當頂天立地無折腰?不要走,吃老夫一拳利息。”那梁蕭輪掌相架,怒道:“你這老兒,好不羞恥。若再纏將下去,休怪我掌下無情。”虛幌了一掌,逃至三丈開外,照旁邊一顆巨石,狠狠便是一掌。
只聽得轟隆一聲巨響,那千來斤的石頭登時化作片片碎石,四下飛散,塵煙頓起,蒙蒙的一層薄霧之中,瞧不真切,偶聞人咳嗽之聲,那遊驥臉上、身上中了數枚碎石,畫出了幾條血痕。不多時,劉進等人皆相趕至,瞧了這一幕,也是駭然萬分,不想梁蕭的掌力竟有如此之功,無不瞪目乍舌。
遊驥心想:“這小子並非吹噓,他果真有此能耐。他這一掌若在老夫胸前印上一記,那可留得全屍乎?”想想猶覺後怕,那天見他衣袖隨便這麽一拂,兄弟二人的兵刃即刻回歸手中,當時並不以為意,暗想這招“分花拂柳”以他二人的功力也勉強可做,但此刻瞧來,自是小窺了這小子,見他如此厲害,不覺羞慚,輕輕自語:“遊驥啊遊驥,江湖闖了大半輩子,甚麽風浪沒見過,折在乳臭未乾的小子手裡也就罷了,居然還厚顏無恥的揚言,與他定個輸贏。你說可笑不可笑,好,我命還他。”說著手起一掌,望自己頭頂拍去。
梁蕭擊碎巨石,並非有意炫耀,而是盼那遊驥能知難而退,他也不曾想,這一掌下去,功力竟有如此之深,怔得一怔,瞧遊驥臉色難看已極,心生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他有了輕生之念,見他手起掌落,疾步奔出,格的一下,擋了他那一掌,說道:“遊莊主,死分很多種,有輕於鴻毛,重於泰山,何必為了小子而動氣呢?我不過是那根輕得不能再輕的鴻毛,你如此做法,值得嗎?你死了,你兒子怎辦,你兒子的兒子怎辦,你兒子的兒子的兒子……”
他又傻笑一聲,說道:“不好意思,跑題了。總而言之,沒爹沒娘的孩子很慘的,你也不想他活在世上受人欺凌吧?這樣你長埋了地下,也不會閉眼。我呢,性格向來如此,若有得罪之處,小子在此向你賠罪,望你消消氣。”說著深深一揖,當真誠懇之極。
遊驥一愣,望向眾人,劉進和段譽也是面面相覷,他二人相識梁蕭以來,從未見過蕭哥如此低聲下氣說話,瞧了不免生窘,暗疑自身是否做夢之中。遊駒和薛神醫上前扶起那遊驥,見他面色頹敗,遊駒當即安慰道:“哥哥,梁小哥說得在理。人活一世,聲名固然重要,但家人亦常重要,侄兒年齡尚幼,性子憊懶怯弱,還須哥哥多方教導,不可輕易言死哪。梁小哥乃當世少年英豪,敗於他手,也不是甚麽可恥之事。”
遊驥聞弟肺言,猛的身子一震,心想:“不錯,之兒雖已成年,但整天遊手好閑,若非我二人這份家業撐著,他早已餓死街頭。”念此幡然醒悟,抱歉道:“小……小哥,老夫也有不當之處,請勿見怪。”梁蕭笑道:“好說,好說。遊莊主,我還是喜歡你叫我小子來的痛快。”遊驥聽了一臉尷尬之色,打了個哈哈,飾掩道:“梁小哥見笑了,你是薛老的師叔,在下與他乃知交,稱你一聲‘小哥’,也是應該的,呵呵,應該的。”
梁蕭心道:“這老兒變得可真夠快的,前一刻還想要爺爺的命,這時卻攀親帶故起來了。唉,真不知救了他,是好是壞。管他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想到這時,也不禁哈哈一聲,與他縱聲而笑。
遊氏雙雄即命莊人、婢子、廚子大開筵席,以貴賓之禮招待梁蕭等眾。自英雄宴後,七天來,各路英雄已陸續離開,留下的只有梁蕭兄妹、劉進、段譽、阿朱、薛神醫等六人。也許是梁蕭沉睡七天之故,飯吃的特別快,筵席將開一半,他已全飽,當即起身作別,匆匆離席。
行至庭院,此時夕陽西墜,淺淺金色淡灑屋瓦院內,分外妖嬈。揀了一處所在,橫倚欄杆柱前,看夕陽戲晚。不多時,走來一人,到梁蕭身前三尺距離,行禮道:“小師叔,你的傷勢已無大礙,不如去找丁老怪算算帳,也好給我師父討個公道。”
梁蕭微笑道:“慕華啊,師叔我的傷真的無礙麽?”薛慕華聞言,臉現為難之色,道:“小師叔,這……我……那個……”梁蕭輕笑一聲,說道:“你甭想蒙我,你忘了,我也是從逍遙派出來的,對醫道不敢說全懂,至少還是明白那麽一點點。況且我自個兒的身子,最清楚不過了。”仰天長歎了口氣,然後幽幽的道:“真的只能活一個月麽?”
薛慕華一聽,登時臉色大變,顫聲道:“小……小師叔,你知道啦?”梁蕭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別瞧我個子高,年齡小,其實我甚麽都知道。你是怕萬一我活不過一個月,突然死翹翹了,那時便無人替你師父報仇,因此你鼓吹我快些動手,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