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場中呼呼風響,但見長臂老者將麻袋舞成一團黃影,似已將風波惡籠罩在內。梁蕭這時方瞧清那風波惡形貌,只見他身形瘦小,約莫三十二歲年紀,面頰凹陷,留著兩撇鼠尾須,眉毛下垂,容貌十分醜陋。但他刀法精奇,遮攔進擊,盡自抵敵得住。只是麻袋上的招數尚未見底,通臂拳的厲害他適才卻已領教過,“呂洞賓咬狗”這一招,究竟只能僥幸得逞,可一咬而不可再咬,是以不敢有絲毫輕忽。況且,二人雖在打鬥,但梁蕭之言,卻聽得非常清楚。
梁蕭見他居然能和這位丐幫四老之一的長臂叟惡鬥百余招而不落敗,心下也暗暗佩服,對慕容複雖然不屑,其下屬卻不怎麽討厭。丐幫其余三位長老各自退在一旁,凝神觀鬥。梁蕭觀瞻了片會,忽爾心血來潮,嬉笑道:“大美人,你於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無不了然於胸,可曾瞧得出這位長臂長老的麻袋,使得是何功夫?”王語嫣皺眉道:“這路武功……”突然住口,一會又沒好氣道:“我乾麽告訴你呢?”說了這句,不再睬他,阿朱二女禁不住失笑。
梁蕭嘿嘿兩聲,道:“不說便不說,你好了不起麽?那少爺我來說好了,這長老拳腳是通臂拳,使那麻袋的手法,有大別山回打軟鞭十三式的勁道,也夾著湖北阮家八十一路三節棍的套子,如此瞧來那麻袋的功夫是他自己獨創的。”王語嫣訝道:“不曾想你還蠻有見地的。”梁蕭笑道:“大美人繆讚了,我哪有甚麽見地,這不跟你學的。”
王語嫣秀眉微擰,望向他道:“你說這話可就奇了怪了,我一介弱質女子有甚麽值得你這少爺好學習的?”梁蕭聽了只是微笑不語,目光始終注視著鬥場,見長臂長老聽得他二人這般對話之時,果然臉色大變,他一分心,便被那風波惡佔了先機,竟有抵擋不住之勢。又見他連退三步,斜身急走,眼見風波惡揮刀砍倒,當即飛起左足,往他右手手腕上踢去。風波惡單刀斜揮,徑自砍他左足,長臂叟右足跟著踢出,鴛鴦連環,身子已躍在半空。
但聽得風波惡讚了一聲好,接著左手呼的一拳擊出,打向他的膝蓋。眼見長臂叟身在半空,難以移動身形,這一拳只要打實了,膝蓋縱不碎裂,腿骨也必折斷。梁蕭見那長老毫無閃避之意,已知他心思,忍不住高聲提醒:“姓風的,千萬別碰到他麻袋。”風波惡聞言,竟似聽而不見,依然橫掃過去,欲要揮開他那麻袋,不想果如原著那樣,著了長老道兒,此時但見他急急躍開丈許,忙從懷中取出一顆解毒丸,拋入口中吞下。
梁蕭立在一旁,冷笑道:“哼,活該。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還道少爺我害你不成。”那長老也不追出,收起了麻袋,不住向梁蕭打量,尋思:“這小子如何得知我是湖北阮家的,又如何曉得我麻袋裡有古怪?”梁蕭見包不同在兄弟受毒傷之後,情懷關切,甚為感動,心想:“若不是我先前將你打傷,也許這會你會找他拚命呢……”
言念未了,但聽得包不同怒喊一聲,便向那長老衝去,梁蕭身形稍轉,幌到包不同面前,攔了他去路,叫道:“你不要命了麽,自己還傷得不輕呢?”包不同怒橫了他一眼,憤憤道:“不用你假惺惺。”梁蕭討了個沒趣,並不以為杵,轉身向那長老微笑道:“馬副幫主不是慕容複殺的,你這樣傷他手下,未免有違江湖道義,況且於丐幫聲名亦不好。不妨將解藥拿出來,給這位仁兄解了毒,大家和和氣氣的坐在一起,將事情講個清楚,豈非更好?”
此言甫出,眾人盡皆喧嘩,丐幫群丐更是紛紛叫肆:“甚麽?不是他殺的……”“證據確鑿,他想賴不成……”“你小子是個甚麽東西,大言不慚……”叱責、喝嚷、漫罵聲登時席卷而來。梁蕭公然不懼,依然臉綻笑容,等他們的罵聲低歇了一會,才緩緩道:“有理走遍天下,我想丐幫應該是個講理的地方,不至於像一些別的幫派那樣目光短淺吧?”他此言似褒似貶,果然,丐幫眾人漸漸的沒了聲息,待寂聲一片之後,那梁蕭又慢慢道:“說慕容複殺人,無非是憑那一句狗屁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梁蕭話尚未講完,便聽得那包不同哇哇大叫:“小子,你放甚麽臭屁呢?”梁蕭笑道:“屁乃人身之氣,豈有不放之理,放者揚眉吐氣,聞者垂頭喪氣。”眾人聞言,登時哈哈大笑,只見梁蕭面色一沉,道:“姓包的,你若在少爺面前再胡亂放一個臭屁,你家公子之事,還有你風四弟之傷,爺立馬撒手不管了,你衡量著辦罷?”
包不同心想:“丐幫今天高手如雲,想要安然脫身已是不能。且,四弟又中了蠍毒,須趕早尋得解藥才是,跟這小子的帳,日後慢慢算也不遲。”想通這點,即向這少年點了點頭。
梁蕭見他不再找茬,也就安心了一些,轉身面向群丐,微微一笑,道:“單憑這一點證據是不足以認定慕容複是凶手的,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多少是頗有共通之處,料來那馬副幫主的‘鎖喉擒拿手’功夫並不是很難練,會的不一定就他慕容一家。”
一直未曾說話的喬峰,突然喜道:“賢弟,如此說,害死馬副幫主的凶手,你知道?”梁蕭道:“略知一二。”喬峰聞言,眸中幌亮,急道:“是誰?”梁蕭微笑道:“暫先不說。目前緊要之事,是須得給這位風兄解了毒才是正理。”喬峰點了點頭,向長臂叟道:“陳長老,請你給這位風四爺解了毒吧!”長臂叟陳長老一怔,道:“幫主,此人好生無禮,武功倒也不弱,救活了後患不小。”喬峰道:“我賢弟說的不錯,咱們尚未跟正主兒朝過相,先傷他的下屬,未免有恃強凌弱之嫌。咱們還是先站定了腳跟,佔住了理數。”
陳長老氣憤憤的道:“馬副幫主明明是那姓慕容的小子所害,報仇雪恨,還有什麽仁義理數好說。”梁蕭笑道:“這麽說,陳長老您是不相信在下所言嘍?”陳長老冷笑道:“哼,你小子是誰?在這裡胡言亂語擾亂我幫眾之心,是何歹意,快快招來?”喬峰道:“陳……”梁蕭罷手打斷,說道:“大哥,你勿須擔憂,小弟自有法兒證明?”說著身形一幌,疾欺到那陳長老跟前,這長老一驚,見他突襲,想也不曾多想,猛將肩上的麻袋一抖,作勢罩來,梁蕭嬉笑一聲,斜身一閃,讓了開去。陳長老隻覺一陣疾風直*過來,對方手指已抓向自己喉頭,這一招來得快極,自己麻袋尚未收回,敵人手指尖便已碰到了咽喉。明明見那少年已然閃了開去,不知他用的是何種詭異步法,竟又重新欺來,這一來當真嚇得魂不附體,急忙後躍避開,顫聲道:“你……你……”
梁蕭灑然一笑,露出一排皓齒,說道:“不錯,正如你想的那樣。少爺我早跟你說過了這‘鎖喉擒拿手’並不難練嘛,是你自己不信罷了。”陳長老登時老臉一熱,拱手道:“少俠高明,老夫甚佩。”忽爾想起一事,臉色霎時變得慘白,結結巴巴道:“莫非……莫非馬副幫主的死,與你……你有關?”他這話一說,丐幫幫眾頓時起哄,紛紛叨嚷:“不錯,不錯,這小子會我們馬副幫主的成名絕技,人一定是他殺的……”“就是,就是,我們要為馬副幫主報仇雪恨……”“殺了他,殺了他……”群情悲憤,怒罵之聲彼起彼落,欲要除之方能後快。
喬峰見群情洶湧,一時之間恐難以平息,頗是焦急,眼睨梁蕭,見他姿態休閑,兩手交胸,對周邊事物恍若不睹,不禁濃眉微皺。這時那陳長老道:“幫主,如今真凶已落網,請幫主下令,快快將此人鏟除,免得禍害世人?”喬峰極是為難,突然間將心一橫,堅決道:“殺害馬副幫主的凶手,決計不是我賢弟,此事另有蹊蹺,我一定要查明真相。”
四大長老不約異口同叫道:“幫主……”喬峰將手一罷,極具威嚴,四人皆不敢吭聲。喬峰又斜眼瞥了一下梁蕭,只見他嘴角嘿嘿冷笑,不屑的掃過眾人。
就在此時,忽聽得那阿朱啊的大叫一聲,眾人紛紛側目探視,只見包不同又急忙搶上,急道:“阿朱,怎麽啦?”阿朱眶邊滴淚,說道:“三哥,四哥他,他快死了。”
梁蕭側頭微睨了王語嫣一眼,見她眉頭深鎖,腮邊幾滴淚痕未乾,神情頗是煩躁無措,忽然有一種不忍的感覺,心想:“倘或不是自己胡鬧,此刻站在這裡之人會是段譽,他肯定幫風波惡吸毒,而大哥也討得了解藥。怪我,怪我,這一切都怪我……”越想越不能原諒自己,倏爾左腳斜踏,微步即出,閃身至那風波惡跟前,一把抓起風波惡的手掌,張口便往他手背上的創口吸去。這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三女馬上驚呼出聲,包不同叫道:“小子,你乾甚麽?”梁蕭吸出一口毒血,吐在地下,頭也不回,道:“你沒帶眼麽,當然是吸出毒漬啦?”包不同一怔,便即住了口。只見地上那毒血色如黑墨,眾人看了,均覺駭異。
梁蕭不睬他,繼續湊嘴去吸,吸了吐,吐了吸,如此試了幾次,只見吐出來的黑血漸淡,慢慢變成了紫色,又吸一會,紫血變成了深紅色。梁蕭這才停止,突然那風波惡身子一動,說道:“多謝。”梁蕭微笑道:“不客氣。”
阿朱等盡皆大喜。阿碧道:“四哥,你會說話了。”梁蕭站起身來,向陳長老道:“現在可以給我解藥了吧?”陳長老道:“憑甚麽?”梁蕭笑道:“就憑丐幫數百年來的好名聲,就憑陳長老你是個俠義之人,就憑我大哥是幫主。假若這些都不行,你不是說我是凶手麽?既然我都是凶手了,那還乾別人甚麽事情?”陳長老頗覺此言有理,望了一眼喬峰,見他臉上似有不悅之色,微一躊躇,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向梁蕭叫道:“小子,拿去。”說著手一擲,那瓶子憑空飛來,梁蕭微一冷笑,右手倏爾一探出,便即接住。別人瞧了他這一手接物之能,禁不住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