睨眼一瞧喬峰,但見他三十碗下肚,兀自面色不改,從容自若,那梁蕭不禁心生敬佩,早就對他仰慕已久,不想今日一見,果真聞名不如見面,不愧為當世豪傑,當下微微一笑,道:“喬大哥果然豪爽,我們已經喝了三十來碗了吧,還繼續比下去麽?”喬峰眼見這少年略有幾分醉意,誰知轉瞬之際,又複清明,先前得那梁景提醒,不知是佩服這少年的功力,還是酒量,當即笑道:“兄台倒還清醒得很,數目算得明白,今天難得有緣,自然喝個痛快。”
梁蕭笑道:“你我若求個痛快,日後有的是機緣。這樣喝將下去,只怕誤了喬大哥的正事。”喬峰道:“正事?甚麽正事?你倒是說說看?”梁蕭臉上微動,詭異道:“天機不可泄漏。”片會又道:“若想比試,我們還可以考究別的,比試腳力,你看如何?”話罷,身形一閃,真個快逾閃電,幌到窗前,扭頭向梁景笑道:“爹,對不住了……”梁景躁急道:“你想乾麽?別想不開……”話未說完,那梁蕭身子一縱,躍出窗外,眾人紛紛焦急,奔前探看,只見那梁蕭在空中翻了個筋鬥,然後颯然的飄落地面,梁景叫道:“兒啊,你應予過爹甚麽?”
腳踏實地之後,梁蕭聞得父親叫喚,即仰過頭,笑道:“爹,孩兒說話算話,我答應了您回去,可沒說過甚麽時候回去,所以,抱歉抱歉。”微微作了一揖,又向喬峰叫道:“喬大哥,追得上我,算你贏。”說了這幾句話,左腳斜踏一步,右腳跨出,他這樣左一步,右一步,步法身形皆是瀟灑之極,很快消失在熙攘的鬧市之中。
那樓上的李柔忽然驚叫:“凌波微步……”眾人顧盼回頭之際,已不見了那喬峰去向。
梁蕭展開步法,越行越快,出城後,停下稍歇一會,回頭一瞧,但見那喬峰邁著大步,順著大路疾趨而來,心下一喜,吸了口氣,即發足踏行。只聽得風聲呼呼,道旁樹木紛紛從身邊倒退而過。梁蕭有心要與喬峰掙一技長短,發足之時,催發體內的真氣,一步步的跨將出去,疾如飛馬。
那喬峰邁開大步,越走越快,頃刻間便遠遠趕上了梁蕭之前,梁蕭霎時心驚,暗叫:“糟了,我自顧爭強好勝,卻忘了凌波微步的神意。”即刻又心平氣和,隨意跨步。那喬峰斜眼相睨,見梁蕭身形瀟灑,猶如庭余閑步一般,步伐中渾沒了半分先前的霸意,心下暗暗佩服,加快幾步,又將他拋在後面,但梁蕭不久又即追上。這麽試了幾次,那喬峰已知梁蕭內力之強,猶勝於己,但梁蕭自問比段譽略遜一籌。
喬峰哈哈一笑,停止說道:“慕容公子,喬峰今日可服你啦。姑蘇慕容,果然名不虛傳。”
梁蕭幾步衝到了他面前,聽他叫自己為“慕容公子”,忙道:“喬大哥認錯人了,小弟姓梁名蕭。”喬峰神色詫異,說道:“什麽?你……你不是慕容複慕容公子?”
梁蕭微笑道:“小弟第二次來江南,早就聞江湖傳言‘北喬峰,南慕容’,對喬大哥實是仰慕的緊,至於那慕容複麽?嘿嘿,浪得虛名罷了,我又怎會是他呢?”心中卻在鄙視。
那喬峰驚詫之色尚未盡去,說道:“是了,在酒樓之時,我曾聽得令尊喚你‘蕭兒’。不知梁兄弟你何以如此毀謗慕容家聲名呢?”梁蕭道:“喬大哥日後見了那慕容複便知分曉。”喬峰略一沉思,說道:“嗯,不知梁兄弟到江南來有何貴乾?”
梁蕭道:“說來慚愧,小弟是為了逃婚,而離家出走的。”於是將如何離家出走,以及離家後,如何與進弟結拜,如何相遇段正淳等人,如何的如何,略約對他說了,雖是如此,但自己爭強好勝,戲耍眾人的情節,隻字不提,並非有意欺瞞,而是生怕喬峰誤解。
喬峰聽後,又驚又喜,說道:“梁兄弟,你這人十分直爽,我生平從所未遇,你我一見如故,咱倆結為金蘭兄弟如何?”梁蕭心道:“不會吧,我這也叫直爽,這喬峰看來江湖經驗也不是很老道。”念頭一過,說道:“喬大哥,真的要結拜麽?”喬峰聽他如此說,甚為氣妥,說道:“梁兄弟是嫌棄喬某出身寒微麽?”梁蕭忙道:“小弟哪會?”喬峰喜道:“既是如此,你還顧慮甚麽?”
梁蕭心一橫,道:“好。”兩人敘了年歲,喬峰比梁蕭大了十二歲,自然是兄長了。當下撮土為香,向天拜了八拜,一個口稱“賢弟”,一個連叫“大哥”,均是不勝之喜。
喬峰道:“在松鶴樓之上,賢弟將令尊令堂令妹拋下,這樣做似乎頗為不妥?”梁蕭見問,滿臉羞愧,說道:“是不太好,不過我玩累了,自然會回去。大哥不須擔憂,我爹娘既可以遠赴千山萬水來尋我,這點事情對他們來說,並沒甚麽?我敢打賭,過不了幾天,我們一定見面的。”
便在此時,忽聽得一聲呼嘯聲響,漸長漸短,似乎頗有節律,好像是哪門哪派的暗號,梁蕭聽見登時面露驚色,喬峰見了,笑道:“賢弟莫驚,此乃我丐幫信號,定是有事尋我來了。”梁蕭只是淡淡的哦了一聲。
喬峰以指作嘯,湊唇邊抿吹了一下,不久從樹叢中,飛奔出兩個人來,前面一人跛了一足,撐了一條拐杖,卻仍行走迅速,第二人是個愁眉苦臉的老者。兩人走到喬峰和梁蕭跟前,恭恭敬敬的彎腰行禮。那喬峰只是點點頭,並不回禮。
那二人眼神閃爍,微瞥了梁蕭一眼,又瞧瞧喬峰,欲言又止。喬峰笑道:“有話不妨直言,這是我剛結拜的賢弟,姓梁。”二人又互視一眼,最後那跛足漢子道:“公子有禮了。”然後向喬峰說道:“啟稟大哥,對方約定明日一早,在惠山涼亭中相會。”喬峰點了點頭,道:“未免迫促了些。”那老者道:“兄弟本來跟他們說,約會定於三日之後。但對方似乎知道咱們人手不齊,口出譏嘲之言,說道倘若不敢赴約,明朝不去也成。”喬峰道:“是了,你傳言下去,今晚三更大夥兒在惠山聚齊。咱們先到,等候對方前來赴約。”兩人躬身答應,轉身走了。
二人去後,梁蕭微笑道:“大哥,小弟是個愛熱鬧之人,難得英雄聚會,我也想前去湊湊熱鬧,大哥能應予麽?”喬峰笑道:“此刻天時尚早,你我兄弟回到無錫城中,再去喝一會酒,然後同上惠山不遲。”
梁蕭聽喬峰說又要喝酒,雖是在他預料之中,但他也不得不欽佩喬峰的海量。還有一個擔心,就是段正淳醉了,此刻父母肯定尚彌留在無錫城中,假若這時返回,難免不碰上,他可不能去冒這個險,為難道:“這個……小弟恐不能相陪了。上哪喝都成,就是千萬別回無錫城。”喬峰聞言哈哈大笑,笑罷,說道:“賢弟可是怕伯父伯母責怪,因此不敢回頭?”梁蕭咬咬牙,道:“或許吧?”頓了一下,又道:“如果大哥執意要回去喝酒,那小弟……那小弟……”
他連說了幾次“小弟”也狠不下心來,喬峰見了,不覺好笑,道:“那怎樣?”梁蕭道:“那就舍命陪君子唄。”說了這句,總算籲了口氣。
兩人說著重回無錫城中,這一次不再比拚腳力,並肩緩步而行。
二人喜結金蘭,均是相恨見晚,一路上皆談論一些武學之道,彼此互相切磋,梁蕭自是得益不少,喬峰不比南海鱷神、雲中鶴、葉二娘之輩,他可是當世頂尖高手。常言道:和高手過招,多少能學到一招半式。但和高手談論武道,亦是如此。梁蕭確實不枉此行,從和喬峰的言談中,對武之一道,又有了更深的了解。
談論了半天,路程卻沒行多遠,梁蕭心中一直有個疑團,此時忍不住問道:“大哥,聽說降龍十八掌很是厲害,小弟慕名已久,可否讓兄弟見識一下,大開眼界也好。”喬峰聞言,笑道:“賢弟,拳腳可不長眼睛呐,你真要切磋?”梁蕭道:“那是當然。”喬峰道:“好。愚兄就試演一招。”說著左腿微屈,右臂內彎,右掌劃了個圓圈,呼的一聲,向外推去,手掌掃到面前一棵松樹,喀喇一響,松樹應手斷折。
梁蕭瞧了欽佩,拍手讚道:“好強猛的力道。咦,大哥,這招叫甚麽?”喬峰笑道:“亢龍有悔。”梁蕭哦的一聲,沉吟道:“亢龍有悔……”心底卻將招式記下了。
喬峰見他出神遊思,忍不住笑道:“賢弟,走啦。”扯了扯他衣角,梁蕭愕然,傻愣一下,不覺失笑,跟隨他去。
走了一會,只見大路上兩個衣衫破爛、乞兒模樣的漢子疾奔而來,喬梁二人便即止步。那兩人施展輕功,晃眼間便奔到眼前,一齊躬身,一人說道:“啟稟幫主,有四個點子闖入‘大義分舵’,身手甚是了得,蔣舵主見他們似乎來意不善,生怕抵擋不住,命屬下請‘大仁分舵’遣人應援。”
梁蕭聽說“有四個點子”,心道:“難不成是王語嫣他們四個來了?那段譽呢?”按照劇情發展,本該是段譽在松鶴樓遇上喬峰,然後與其結拜的,但卻被他搶了先機,至於段譽會不會跟著到杏子林來,他倒甚為擔憂。
不想他出神這會,那邊二人已將問題向喬峰交代完。喬峰向梁蕭道:“賢弟,你和我同去嗎?”梁蕭道:“哦,這個自然。”心想:“本少爺擺脫老頭子的囉嗦,不就為了看看那些個陷害你的家夥麽?哼,倒要瞧瞧他們有甚麽三頭六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