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盤膝坐在已經被大雪完全封住的山洞裡,睜著眼,無法入定。
跟四部眾人一樣,他也感受到了世界的變化。這是一種天翻地覆的變化,似乎正是天庭和靈山都在擔心的那種變化。
他知道,從此刻起,天庭其實已經做不了什麽,但他們肯定還會去做,因為這是道的意志。
甄象得到山河社稷圖,連通萬界,他下一步要做什麽,天庭已經得到了啟示——征服魔族,化魔為神。
而要征服魔族,首先得把魔族拖出俱蘆洲那個深淵,給他們另外安排一處生息之地。這個世界一旦轉化為本源世界,就會成為那個生息之地。
到了那時候,神族勢力大漲,天道需要重新選擇萬界的管理者,神族和仙道就只能留下一個。
這是無法可想的絕境——他知道現在的仙道,已經不再是四部的對手。
漆黑的山洞裡,閃現一道明光。光芒中,一個身影緩緩走了出來。
“我知道你來凡間的真正原因,所以我們不要繞圈子好嗎?”甄象看著李靖,微笑著道。
李靖看著眼前這個人——不,神——心底生出許多感慨。一年多前,他還只是自己眼中一隻螻蟻,現如今,卻如主神一般在自己面前降臨。
他的意志幾乎讓自己喘不過氣來。
“轉告靈山,我會給他們想要的極樂世界,但是我要收設計費,這本就是靈山插手這個世界的訴求,對嗎?”甄象繼續笑道:“另外,你兒子是我的客卿,我已決定升任他為長老,你下界來的原因,拯救隕落的那六千戰士只是順便,你最主要的目的,是想保護試圖通過歷劫擺脫靈山控制的他。”
“你……您想要什麽?”李靖覺得口舌乾燥得幾乎無法發聲。
“這個世界,將是第二個本源世界,她屬於神族,但我並不想再有人因此而死,無論是神還是仙。”甄象在李靖對面盤膝坐下,就那樣平視著他,就像他們不是敵人,只是兩個正在談生意的競爭對手。
“南天鎮守軍三十萬傾巢而出,是想跟我們決戰,但我已連通萬界,妖主伏雪、持書長老吳安正在集結妖部大軍,到時候,鹿死誰手,猶未可知,但這一戰,天道肯定會限制四部之主,我們不能出手,死的人就會很多。”
李靖沉思片刻,抬頭道:“南天鎮守軍會駐守天山,寸步不移。”
“我信你,他們是你的嫡系,我知道你的話,比大天尊好使。”甄象想了想,又道:“至於玉山和海外仙島,我知道他們參與此事的原因,我可以既往不咎。”
他頓了頓,道:“扶幾可以歸隱。”
“她必將會接受您的建議。”李靖也很清楚玉山一系參與此事的原因。
“她想借山河社稷圖封印滅世魔童,其實大可不必,魔女已為人母,戾氣全無,魔童最大的愛好是種花,我擔保從此以後,他們對萬界再無隱患。”
“我會將這話轉告西王母。”
“白玉京中,唯你順眼,合作愉快。”甄象伸出手來,竟真的跟李靖握了握手。
在李靖無措的注視下,神主的分身消失在光芒中。
太陽系外,甄象的本尊畫出了最後一筆,意識到已經沒什麽可以做的了。
盤古之屍已經完成,世界正在轉化的過程中。那麽,接下來,天道對世界施加的影響將逐漸顯現,而這種影響帶來的壓力,也將由他全部承擔。
他的意志已經跟混沌完全融合,此刻,混沌就是他,他就是混沌。他能感受到宇宙本初能量的強大,同時也能感受到,人性正在快速地離他而去。
“倘若我永生都只能化身混沌保護世界,我就真的不再是人了。”他心中有些害怕,卻並不強烈。
“總是要有代價的。”他用意志感受著這個世界,感受著那顆藍色星球上的生命,感受著那些熟悉的氣息,心中的恐懼迅速消失。
他打開天眼,在元神中見證世界的變化。
以光為形,以能量為體,實則屬於物質的盤古之屍,正在浸染這個世界。它的能量迅速地,但又按部就班地改造這世界的所有物質。
那些物質的外形特征並沒有什麽變化,但甄象能真切地感受到,改造之後的物質,蘊含的能量已是不完全物質的數百萬倍。
本源世界仍有上限,但相對於原本的大世界而言,接近於無限。
無數反物質能量從宇宙中各個地方蜂擁而至,開始為世界最後的升級做準備。
這些反物質能量在混沌中穿刺,震蕩,讓甄象感到了身體撕裂般的疼痛。
這就是天道的碾壓麽?
反物質越來越密集,聚集速度越來越快,衝擊力量越來越強,甄象很快就難以支撐。
他覺得自己的意志正在飛速消散,跟意志融為一體的混沌也飛速膨脹。他判斷自己撐不了多久,整個混沌和自己的意志就會爆炸。
如果他扛不過去,混沌將在爆炸後坍縮為黑洞,將整個世界吞噬。
“甄二,你必須,必須……”他在元神中嘶吼。
意志再一次收攏,混沌收縮,收縮,最後竟如洪流中的砥柱一般,生生扛住了反物質的衝擊。
劇烈的疼痛並未讓他意志消散,反而讓他越來越精神。
終於,不知多久之後,也許一萬年,也許十億年,聚集起來的反物質不再增多,逐漸有減少的趨勢。
這說明世界改造即將完成,天道即將歸位,而他,也即將完成任務。
“十年了!”天河花園的樓頂上,李小丫躺在滿地的酒瓶子中,看著天上的星辰。
“十年了,終於快結束了。”她的眼淚順著兩頰流下。
“沒男人你活不下去怎麽地。”吳安跟她一樣,也躺在樓板上,看著天。
她喝得有些迷糊,說話舌頭都打結。
“是啊,沒有男人我活不下去。”李小丫歇斯底裡地嚎起來。
吳安淒然一笑,“我也是。”
“項一湘那貨總算有個孩子,我們倆呢,孩子都沒一個。”李小丫嚎啕大哭。
“誰他媽讓人家是人族。”吳安抹了把臉,滿臉感慨。
“對了,剛上來之前你有沒有檢查臭小子作業?”吳安忽然想起什麽,問道。
李小丫的哭聲戛然而止,她驚悚地爬起身,問道:“不是讓你檢查麽?”
“不是讓你麽?”吳安也懵了。
“我去他們老師難搞得很,不檢查作業你等著明天家長群裡被點名吧。”李小丫爬起來就朝樓梯口衝去。
吳安打了個顫,酒立馬醒了大半。
李小丫衝進家的時候,本來已經熄燈的房裡亮著燈。燈下坐著一個身影,似乎正在翻看散放在沙發上的作業本和試卷。
“怎麽考這麽點分?”那人自言自語地道:“這怕不是遺傳吧?”
李小丫倚在門框邊上,緊緊地捂著嘴,眼淚再一次控制不住地泉湧而出。
跟在她身後衝下來的吳安死死地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裡面房間亮了燈。
“你們倆又出去喝酒了?”項一湘扭開了房間門,“深更半夜的……”
她突然看見那個坐在沙發上的身影,也學李小丫捂住了嘴。
那身影抬起頭來,看著三人,溫暖地笑道:“我現在學著做爸爸還來得及不?”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