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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注釋本福爾摩斯探案全集》第二十三章《福爾摩斯全集(一)》(23)
  福爾摩斯全集嚴肅地搖搖頭:“如果我們能夠確定,那就不是危險了。”他說,“但是不論什麽時候,不管白天或是晚上,你只要拍個電報我就會馬上趕去幫你。”

  “這就夠了,”她高興地從座椅上站起來,臉上的愁容一掃而光,“我現在可以安心到漢普郡去了,我會馬上寫信回復盧卡思爾先生的,今天晚上我就剪掉我可憐的頭髮,明天早晨動身到溫切斯特去。”她對福爾摩斯全集說了幾句感謝話後,就向我們倆道晚安告別[596],走了出去。

  聽著她走下樓梯時敏捷、堅定的步伐,我說:“我覺得她應該是一位很會照顧自己的年輕姑娘。”

  “她需要這樣,”福爾摩斯全集嚴肅地說,“許多天后如果我們還得不到她的消息的話,我就完全錯了。”

  不久,福爾摩斯全集的預言果然應驗了。兩個星期過去了,在這期間我時常發現自己情不自禁地想到她,擔心這個孤單的女孩子誤入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人間歧途。高得令人難以置信的薪水、奇怪的條件、輕松的職務,這一切都說明此事非比尋常,盡管我無法確定這件事是出於一時的癖好還是一個陰謀,這個人是個慈善家還是條惡棍。至於福爾摩斯全集,我常看到他一坐就是半個小時,皺著眉頭,獨自發呆,可是我一提到這件事,他就把大手一揮表示算了。“材料!材料!材料!”他不耐煩地嚷道,“沒有粘土,我做不出磚頭!”可是隨即他又會咕噥著說,他決不會讓自己的姐妹接受這樣的職位。

  福爾摩斯全集嚴肅地搖搖頭。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2
  一天深夜我們終於接到一封電報。當時我正打算就寢,福爾摩斯全集正要安頓下來通宵達旦地搞他的化學實驗。我說過,他酷愛化學實驗——通常情況下,我晚上離開他時,他總是彎著腰在試管或曲頸瓶上搞化驗,第二天早上我下樓吃早飯時發現他還在那裡。他打開黃色信封看了一下電報內容,就扔給了我。

  “立刻去查一下布雷德肖火車時刻表[597]。”他說,接著就又轉身繼續搞他的化學研究。

  電報既簡短又緊急:
  請於明天中午務必趕到溫徹斯特黑天鵝旅館。一定要來!我已無計可施!

  亨特
  “願意跟我一起去嗎?”福爾摩斯全集抬眼看了我一下問道。

  “當然願意。”

  “那就去查一下火車時刻表。”

  “九點半有一班車,”我查看著我的布雷德肖,“十一點半可以到達溫徹斯特。”

  “正合適,好吧,我想最好還是把我的丙酮[598]分析推遲一下,因為要保證明天早上我們能有最佳的精神和體力。”

  第二天十一點鍾,我們已經在前往英國舊都[599]的途中了,福爾摩斯全集一路上只顧埋頭讀報,過了漢普郡邊界以後,他扔下報紙,欣賞起風景來。這是春天裡理想的好天氣:蔚藍的天空中點綴著朵朵浮雲,由西往東悠悠地飄著。陽光燦爛耀眼,雖然早春天氣仍然凜冽,可空氣清新,令人心曠神怡,精神振奮。遠處環繞著奧爾德肖特[600]連綿的山岡,一派田園風光。農宅散落在青山綠水間。

  “真美啊!”看慣煙霧繚繞的貝克街的我,耳目為之一新,禁不住大聲稱讚起來[601]。

  但是福爾摩斯全集嚴肅地搖了搖頭。

  “知道嗎,華生,”他說,“我觀察每一件事情總會和我探討的特殊問題聯系起來,這就是我的性格中令人討厭的一個方面。你見到這些星星點點散布於樹叢間的房子,會為景色的秀麗而感歎。

  但我看到它們時,唯一的想法是這些房子互相隔離,很可能發生犯罪行為而不被人察覺,因此凶手就可以逍遙法外。”

  “天啊!”我叫了起來,“誰會把犯罪和這些可愛的古老民宅聯系起來呢?”

  “它們經常讓我充滿恐怖之感,華生,根據我的經驗,這令人愉悅的美麗的鄉村裡很可能會發生比倫敦最卑賤、最肮髒的小巷裡更恐怖的罪行。”

  “你別嚇我了!”

  “但這道理是顯而易見的,在城市裡,公眾輿論的壓力往往比法律更有權威。沒有一條小巷會壞到連一個被虐待挨打的孩童的哀叫聲,或一個醉漢的毆打的劈啪聲都不會引起鄰居們的同情和憤怒的。而且,整個司法機構近在咫尺,一提出控訴就可以采取行動,犯罪和被告席只有一步之遙。但是你看這些孤零零的房子,每幢都建在自己的田地裡,裡面居住的大多是愚昧無知的鄉民,他們對於法律知之甚少。想想看,凶惡殘暴的行為,暗藏的罪惡,可能在這些地方年複一年連續不斷地發生而不被人發覺[602]。向我們求援的亨利小姐要是住在溫徹斯特,我就絕不會為她擔憂,但是可怕的是她住在五英裡之外的農村。不過,很顯然,她的人身安全並沒有受到威脅。”

  “是的,如果她能夠到溫徹斯特來和我們見面,說明她還是能脫得開身的。”

  “一點不錯,她還沒有失去自由。”

  “那麽,會是什麽事呢?你能猜出來嗎?”

  “我曾想過七種不同的解釋,每一種都適用於到目前為止我們所知道的事實。但它們當中究竟哪一種是正確的,只能在得到事實依據後才能肯定[603]。好了,那邊就是教堂的塔,我們不久就會見到亨特小姐,她會告訴我們一切。”

  “黑天鵝”是大路上一家有名的小客棧[604],離火車站不遠。那位年輕的小姐就在那裡等待著我們,她已經預定了一個房間,我們的午餐也已經在桌上擺好。

  “你們能來我真高興!”她熱情地說,“非常感謝你們兩位,但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你們的指點對我很重要。”

  “請告訴我們你碰到了什麽事。”福爾摩斯全集問。

  “我要講,而且還必須趕快講,因為我答應盧卡思爾先生要在三點鍾以前回去,今天早上我是向他請假到城裡來的,不過他不知道我是為什麽事出來的。”

  “請你將所有的事一件一件按順序講。”福爾摩斯全集把他的又瘦又長的腿伸到火爐邊,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

  “首先,請放心,實際上可以說我不曾受到盧卡思爾先生和他夫人的虐待,對他們我這樣講是公平的。但是我覺得他們,無法理解,所以很不放心。”

  “你無法理解他們什麽?”

  “他們為自己的行為作出的辯解。我會一一講述的。當初我來這裡時,盧卡思爾先生在這兒接我,並用他的馬車把我接到銅山毛櫸。這裡,如他所言,環境很優美,但是房子本身卻並不美。它是一幢很大的、四四方方的房子,刷成白色,被潮濕和惡劣氣候侵蝕得已經都現出斑斑點點的汙漬。它的周圍有場地,三面是樹林,另一面是一塊有些傾斜的平地,通向從這房子門前大約一百碼處拐彎的南安普敦公路。屋前的這塊場地是屬於這所房子的,至於周圍所有的樹木,則是薩瑟頓勳爵的部分防護林木。一叢銅山毛櫸就長在房子大廳門前的正對面,所以這地方就以銅山毛櫸命名。

  “你們能來我真高興!”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2
  “盧卡思爾先生驅車載我回家。他還是和上次一樣和藹可親,那天晚上他將我介紹給他的妻子和孩子。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們在貝克街所猜測的情況並不符合事實。盧卡思爾太太不是瘋子,她是一位恬靜的女人,只是臉色有些蒼白,比她的丈夫也年輕許多。我猜她不到三十歲;至於盧卡思爾先生,應該不會少於四十五歲。從他們談話中我了解到他們大約已結婚七年。他的前妻遺留下的唯一的一個孩子是個女兒,已經到美國費城去讀書。盧卡思爾私下對我說,女兒離開他們是因為她對她後母有一種說不出的反感。因為他女兒已經二十多歲了,因此我完全可以想象出她和年輕的繼母在一起,有多尷尬。

  “在我看來,盧卡思爾太太,是個很普通的人,無論心智還是長相都很一般。我對她既無好感,也不討厭。看得出她是賢妻良母,一顆心都用在她丈夫和兒子身上。她無時無刻不關注著丈夫和兒子,一旦發現他們有什麽需求,就會竭力去滿足。盧卡思爾對她也很好,雖然不夠溫柔體貼。總的來說,他們倆看上去很像是一對幸福的夫婦。但是,顯然,盧卡思爾太太有心事。她常會一個人坐在屋裡發呆,滿面愁容,我不止一次撞見過她掉眼淚,我有時想她一定是為兒子不成器而傷心。真的,這孩子簡直被寵壞了。他比大多數同齡人要矮,但腦袋很大,天天不是大吵大鬧,就是板著臉生悶氣。他唯一的消遣好像就是對那些可憐的小動物施加酷刑,在逮老鼠、小鳥、蟲子方面,簡直是個天才。算了,我還是不要在小家夥身上浪費口舌了;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實際上他與這件事情沒有多大聯系。”

  “盧卡思爾先生並用他的馬車把我接到銅山毛櫸。”

  畫家未知,芝加哥《大洋間》,1892年6月12日

  “你所談的全部細節對我而言都有價值,”我的朋友說,“雖然你可能認為它們與你無關。”

  “好吧,那我盡量不遺漏任何重要環節。這家最讓我不愉快的是仆人們的長相和行為。他們只有兩個仆人,一個男人和他的妻子。男的叫托勒,又粗魯又笨拙,頭髮灰白,蓄著絡腮胡子,酗酒,而且永遠是那麽酒氣熏天。有兩次,他醉得很厲害,然而盧卡思爾先生卻熟視無睹,管都不管。托勒太太則又高又壯,長相很凶,像盧卡思爾太太一樣不愛說話,但遠不如她和氣。他們夫妻兩個都很討人厭。不過幸運的是我大部分時間待在保育室和我自己的房間裡,不用和他們來往。保育室和我自己的房間挨著,都在整棟房子的一個角落裡。

  “我到銅山毛櫸後的頭兩天過得很平靜。第三天早餐後,盧卡思爾太太下樓來,低聲和她丈夫說了些什麽。

  “然後盧卡思爾先生便轉向我說:‘亨特小姐,我們十分感謝你為遷就我們的癖好把你美麗的長發剪掉。我保證這絲毫沒有使你顯得難看。我們現在來看一看你穿鐵藍色服裝合適不合適。衣服就放在你的床上,如果你能穿上它,我們會很高興的。’

  “我要穿的那件衣服是一種特殊的暗藍色,用一種極好的嗶嘰料子[605]做的,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穿過的衣服。我穿上後再合身不過了,就像是比著我的身材做的一樣。盧卡思爾先生和他夫人看後都顯得異常高興,甚至顯得有些誇張。他們在客廳裡等我。他們的客廳很寬敞,佔了房子的整個前半部分,有三扇落地窗,靠中間那扇窗前放著一張椅子,椅背朝著窗戶。他們要我坐到這張椅子上。接著,盧卡思爾先生在客廳的另一邊走來走去,邊踱步邊給我講一連串我從來沒有聽過的笑話[606]。你們肯定想象不出他有多搞笑,我笑得肚子都疼了。可是盧卡思爾夫人顯然沒有什麽幽默感,甚至連笑也不笑,只是把雙手搭在膝蓋上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臉上一副焦慮的樣子。大約過了一個小時的樣子,盧卡思爾先生突然宣布我該開始一天的工作了,要我馬上更換衣服到保育室去找小愛德華。

  “兩天后,同樣的事情又重新發生。我又一次被要求換上衣服,坐到那窗戶旁邊的椅子上,聽盧卡思爾講他那些說不完的可笑的故事,我又一次禁不住大笑。接著,他遞給我一本黃色封面的小說,又把我的坐椅向旁邊移了一下,以免我的影子擋住書。他要求我大聲念給他聽。我從某一章的中間部分開始念,念了差不多有十分鍾,正當我把一個句子念了一半時,他又突然叫我停下來,換掉衣服。

  “你想象得出吧,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真不明白這麽怪異的表演究竟為了什麽。我能察覺到他們總是小心翼翼地讓我的臉背著那扇窗戶,不讓我看到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我真的很想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麽。起初,這好像不可能,不過我很快就想出了一個辦法。我的小鏡子打破了,我就偷偷地把一片碎片藏到手帕裡。在下一次的表演時,當我正在發笑的時候,我把手帕舉到眼睛前面,稍微調整一下,就能夠看到背後發生的一切了。我承認我開始很有些失望,因為什麽也沒有看到,至少第一印象如此。可是第二次我再一看,卻看到有一個男人正站在南安普敦路那邊,好像正在向我這一方向張望。南安普敦路是一條重要的公路,平時路上總是有人來往,很繁華的。可是這個人卻斜靠在我們的欄杆上,很認真地朝這邊張望。我把舉著的手帕放低一些,掃了盧卡思爾夫人一眼,發現她正緊盯著我,目光犀利。她什麽也沒有說,但我相信她已經猜出來我手裡握著一面鏡子,並且也已看到了我背後的情形,她馬上站了起來。

  “她說:‘傑羅夫,路那邊有一個人正盯著亨特小姐。’

  “‘是你的朋友吧,亨特小姐?’盧卡思爾先生問。

  “‘不是,我在這裡一個人也不認識。’

  “‘是嗎,這多不禮貌!你回過身去衝他揮揮手叫他走開吧。’

  “我念了差不多有十分鍾。”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2
  “‘我想還是不理他更好些吧。’

  “‘不,不,那他會經常在這裡遊蕩的。請你轉過身去,像這樣揮手叫他走開。’

  “我照他吩咐的那樣做了,與此同時,盧卡思爾夫人把窗簾拉了下來。這是一星期以前的事了,從那時起,我就不用穿著那身藍衣服,坐到窗戶那邊了,也沒有再看到那個男人出現在路上。”

  “說下去,”福爾摩斯全集說,“你說的這些很有意思。”

  “我怕我講得有些雜亂,也缺乏條理,不過,也許這正表明我所講的這些怪事之間沒有什麽必然的關聯。我剛到銅山毛櫸的頭一天,盧卡思爾先生帶我經過廚房門附近的一間小外屋時,我聽見裡面有一根鏈條啷作響,還有一頭大動物在走動的聲音。

  “‘朝裡看!’盧卡思爾先生指點我從兩塊板縫中間往裡看,‘是不是一個漂亮的家夥?’

  “我從板縫中往裡望進去,覺得像有兩隻閃閃發亮的眼睛和一個模糊的身軀蜷伏在黑暗裡。

  “‘別害怕,’我的東家看見我吃驚的樣子笑了起來,說,‘那是我的獒犬[607]卡羅[608]。雖然名義上它是我的,但實際上只有飼養員老托勒才能夠對付得了它。我們一天喂它一次,不能喂得太多,只有這樣它才能總是像芥末那樣有股熱辣勁。托勒每天晚上放它出來,如果有誰膽敢私自闖進來,只要碰上它的尖牙齒,就只有求上帝保佑了。看在老天爺的分兒上,你可千萬不要以任何借口在晚上把腳跨過那扇門檻,那樣做很危險,等於不要命了。’

  “這警告並不是危言聳聽。第三天晚上,我湊巧在大約凌晨兩點從臥室窗口向外眺望。那天晚上月色很好,屋前的草坪在月光下閃著銀光。我正站在那裡欣賞寧靜美麗的月色,忽然間發現有什麽東西正在樹叢間緩緩移動。當它出現在月光底下時,我清楚地看到它是一隻像頭小牛犢那麽大的巨狗。皮毛呈棕黃色,顎骨寬厚下垂,有一張黑嘴巴,骨骼碩大突出。它慢慢地走過草坪,消失在另一角的陰影裡。我心裡不禁打了個寒噤,以前還從沒有什麽能讓我這麽害怕。

  “對了,我還有一件很奇怪的事要告訴你。你知道我是在倫敦剪掉頭髮的,我把剪下的一大綹頭髮放在箱底。有一天晚上,我把小愛德華安頓上床後,就開始收拾房間裡的家具,整理我自己的小東西,消磨時光。房間裡有一個舊衣櫃,上面兩隻抽屜沒有上鎖,裡面什麽也沒有,下面的一隻抽屜鎖上了。我把上面兩個抽屜都裝滿了,還是沒有把衣服放完。但是第三隻抽屜鎖著沒法用,這不能不讓我有些沮喪。我突然想到它可能是無意中隨便鎖上的,所以試著拿出一大串鑰匙去開它。正好第一把鑰匙就能打開,於是我就把它打開了。抽屜裡只有一樣東西,可是我保證你們永遠猜不到它會是什麽。竟然是我的那綹頭髮!

  “我細細地檢查了一下。無論是那種罕見的色澤,還是密度,都和我的一模一樣。分明是不可能的事卻眼睜睜擺在我眼前——這個抽屜裡怎麽會鎖著我的頭髮呢?我雙手顫抖地將我的箱子打開,把裡面的東西統統倒了出來,居然在箱子底抽出了自己的頭髮。我敢向你們保證,兩綹頭髮放在一起時,完全一樣!這多奇怪啊!我不明白是為什麽,但從心眼裡覺得奇怪。我把那綹奇怪的頭髮重新放回到抽屜裡,對盧卡思爾夫婦隻字不提,因為我覺得不應該打開人家已經鎖上的抽屜。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天生愛留心觀察身邊的事物[609]。不久我腦子裡對整個房子就有了一個很清楚的輪廓。有一邊的廂房看來是空的,好像從來就沒有人住。托勒一家住處的通道對面的一扇門可以通向這套廂房,但是這扇門總是鎖著。可是有一天我上樓去時,瞧見盧卡思爾先生正從這扇門裡走出來,他手上還拿著鑰匙。他那時的樣子和我平常看到那個長得胖胖的總是很愉快的盧卡思爾先生簡直判若兩人——他的面頰因為發怒而漲得通紅,眉頭緊皺,太陽穴兩旁的青筋也露了出來。他插上那扇門後便急匆匆地從我身邊走過,一句話也沒說,甚至都沒看我一眼。

  “這讓我很好奇,所以當我帶著小愛德華到場地散步的時候,就設法繞到房子那一邊,這樣可以觀察到房子這一部分的窗戶。四個窗戶一排,其中三個很髒,第四個是關著的,並且拉下了百葉窗。顯而易見,這些窗戶都久置不用了。我來回散著步,不時用眼睛掃一眼窗戶。這時,盧卡思爾先生走到我面前,和往常一樣和藹可親,很高興的樣子。

  “竟然是我的那綹頭髮!”

  丹·史密斯,《波特蘭俄勒岡人》,1905年9月17日

  “我細細地檢查了一下。”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2
  “‘啊!’他說,‘我親愛的年輕小姐。請別介意我一言不發從你身邊走過,我剛才很忙。’

  “‘您盡可放心,我沒有認為您冒犯了我。順便問一句,’我說,‘上面好像有一整套空房子,而且其中一間的窗戶是關著的。’

  “我覺得他聽了我的話,很有些意外,或者說還有些吃驚。

  “‘我喜歡照相,’他說,‘那邊幾間是我的暗室。但是,哎呀,我年輕的小姐!你這麽細心!怎麽會相信呢?怎麽可能相信呢?’他開玩笑一樣地說,但是我從他眼中看到的只有擔憂和煩惱,他決不是在開玩笑。

  “唔,先生,自從我明白這套房間裡有我不知道的事後,我心裡更想要查個水落石出。我承認我和別人一樣好奇,但這件事與其說是好奇心在作怪,倒不如說是責任感,一種認為查明這裡的內幕說不定倒是一件好事的感覺。也許這種感覺就出自人們常說的女人的本能。不管怎麽說,這種感覺確實存在。我密切注意可以衝進門裡看個究竟的機會。

  “直到昨天,機會終於來了。我可以告訴你,除了盧卡思爾先生外,還有托勒和他妻子都曾在這空房間裡忙些什麽。我曾看到過托勒抱著個大黑布袋從那房裡出來。最近,他常恣意酗酒。昨天晚上就醉得一塌糊塗。我上樓時,看到門上還插著鑰匙,我肯定是托勒留在那裡的,盧卡思爾夫婦那時都在樓下,小愛德華也和他們在一起,機不可失。我把鑰匙輕輕一轉,開了門,悄悄地溜了進去。

  “裡面先是一條小過道,沒有裱糊過,也沒有鋪地毯。過道走到頭拐彎的地方是個直角。轉過去並排有三扇門,兩邊的門是敞著的。可以看到裡面是一間空房,屋裡又髒又暗,一間有兩扇窗戶,另一間只有一扇。窗戶上積了厚厚一層土,傍晚的光線照到那裡顯得非常昏暗。中間那扇門關著,並用一根鐵床上的粗鐵杠擋著。鐵杠的一頭拴在牆上的一個環上,另一頭是用一根粗繩綁在牆上。門本身也上了鎖,但門上沒有鑰匙。中間這扇門顯然是和外面那扇關著的窗戶是同一個房間的,而且從它下面透出的微弱的光線中,可以看到那房間裡並不很暗。無疑裡面有天窗,可以從上面透進光線。我站在過道裡,盯著那扇緊鎖著的、未卜吉凶的門,不知道裡面會藏著什麽樣的秘密。這時房間裡忽然有腳步聲傳出,從房門底下小縫裡透出的微光中我看見有一個人影在來回走動。我心裡陡然升起一陣強烈的無名恐怖。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的神經緊張得一下沒了控制,掉頭就跑,好像後面有一隻可怕的手正抓著我的衣裙似的。我沿著過道一陣狂跑,跨過那扇門,一直衝到等候在外面的盧卡思爾先生懷裡。

  “‘不錯,’他微笑地說,‘真的是你,我看見門開著,就猜到一定是你。’

  “‘啊,嚇死我了!’我驚魂未定,喘著粗氣說。

  “‘我親愛的年輕小姐!我親愛的年輕小姐!’你可能想不出他表現得有多親熱,多體貼,‘什麽東西把你嚇成這個樣子了?’

  “他說話的聲音簡直就像在哄孩子。他做得太過火了,可我對他處處小心著呢。

  “‘我到那邊的空房子裡去了。多傻呀!’我回答他,‘在昏暗的光線下,那裡顯得那麽涼,那麽嚇人!嚇得我趕緊跑了出來。哎呀,裡面死氣沉沉,靜得嚇人!’

  “‘就這些嗎?’他的眼睛銳利地注視著我。

  “‘那麽您怎麽以為呢?’我問。

  “‘你怎麽看待我把門鎖上這件事?’

  “‘我不知道。’

  “‘就是不想讓閑人進去,你明白嗎?’他還是微笑著,無比親切的樣子。

  “‘啊,嚇死我了!’我驚魂未定,喘著粗氣說。”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2
  “‘我原來不知道,如果知道,我一定——’

  “‘那麽,好啦,現在知道了吧!要是你下次再把腳跨過那扇門檻……’說到這裡,他的微笑刹那間變成齜牙咧嘴的獰笑,一張魔鬼似的臉瞪著我,‘我就把你扔給那條獒犬。’

  “我當時嚇壞了,不知道做了些什麽。大概是飛快地從他的身邊直奔進了我的房間。我什麽也想不起來了,直到躺在床上,還渾身抖個不停。於是我就想到了你,福爾摩斯全集先生[610]。要是沒人給我出主意的話,我再也不能在那裡待下去了。我害怕那所房子、那個男人、女人、那些仆人,甚至那個孩子,我害怕那裡的一切。要是我能領你們到那裡去,就太好了。當然,我本來可以逃離那所房子,但是在我心中,好奇和恐懼一樣強烈。我下決心拍了份電報給你。我穿戴整齊,走了約半英裡外的路到電報局,給你發了電報;回去時,心裡踏實多了。可我一走近大門,心裡又忍不住不安起來,生怕那隻狗已經被放出來了。不過我很快想起托勒已經喝得爛醉如泥,而且我還知道除他之外,這家裡沒人能對付這畜牲,所以沒有人敢冒險把它放出來。我偷偷溜了進去,平安無事。晚上躺在床上,想到不久就可以見到你們,我開心得大半夜沒合眼。今天早上我很輕松地就請了假到溫切斯特來,但是我必須在三點鍾前趕回去,因為盧卡思爾先生和太太要出去做客,今天晚上不在家,所以我必須照看小愛德華。我已經講完全部歷險經過了,福爾摩斯全集先生,要是你能告訴我這一切意味著什麽,就太好了,而且,要緊的是,下一步我該怎麽做?”

  福爾摩斯全集和我聽這離奇的故事聽得著了迷。福爾摩斯全集站了起來兩手插在衣袋裡在房間裡踱著步,臉色顯得極其深沉嚴肅。

  “是不是現在托勒的酒還沒醒?”他問。

  “還沒,我聽見他老婆對盧卡思爾太太說她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很好,盧卡思爾夫婦今天晚上要出門去?”

  “是的。”

  “那裡有沒有一間地下室和有一把結實的好鎖?”

  “有,那間藏酒的地窖就是。”

  “亨特小姐,從你處理這件事的經過來看,你稱得上是一位十分機智勇敢的姑娘。你看還能不能再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正因為我認為你是個十分卓越的女性,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我就把你扔給那條獒犬。”

  畫家未知,芝加哥《大洋間》,1892年6月12日

  “我試試看,要我做什麽呢?”

  “我們將於七點鍾到達銅山毛櫸。那時候盧卡思爾夫婦已經出門,而托勒,我們希望到時候他仍沒有行動能力。那麽,家裡就只有托勒太太,她可能報警。你要是能叫她到地窖裡去幹活,然後把她鎖在裡面,這件事乾起來就順手多了。”

  “行,我就這麽乾!”

  “很好!下面我們就來徹底調查這件事。當然,只有一個可以講得通的原因——你是被請去冒充某人,而那人實際上被囚在那間屋子裡,這點很清楚。至於這個被囚的人,我敢斷定就是那個女兒艾麗絲·盧卡思爾小姐。我沒記錯的話,盧卡思爾說她已經到美國去了。無疑,你的高度、身材和你頭髮的色澤和她一樣,所以他們選中了你。好好的頭髮被剪掉很可能是因為她曾得過什麽病,所以你也必須要犧牲掉你的頭髮。你瞧見那綹頭髮完全是碰巧。那個在公路上的男人無疑是她的什麽朋友,而且很可能是未婚夫。而且毫無疑問,正因為你穿著那個姑娘的衣服,又那麽像她,所以他每次看見你的時候,從你的笑容中,以後又從你的姿勢中,相信盧卡思爾小姐確實很快樂,並認為她不再需要他的關懷而死心。晚上放出那隻狗是為了防止他們有所接觸。所有這些都十分清楚,這樁案件最奇怪的一點就是那孩子的性情。”

  “這和孩子又有什麽關系?”我突然叫了出來。

  “親愛的華生,作為醫生要逐漸地了解一個孩子的癖性,就要從研究他的父母親開始,反之也是同樣的道理。我時常從研究孩子入手來深入了解他父母的道德品質。這孩子異常殘忍,而且是為殘忍而殘忍。不管這種性格是繼承於他笑眯眯的父親還是繼承於他的母親,對那個在他們掌握之中的可憐的姑娘肯定是不妙的。”

  “我確實相信你是對的,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們的委托人大聲說,“現在回想起那些事我非常確定你說得十分正確,我們一刻也別耽擱,趕快去營救那可憐的人吧!”

  “我們必須小心謹慎,因為對手很狡猾。七點前我們辦不了什麽事,一到七點我們就會和你在一起。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知道謎底了。”

  我們說到做到,七點整準時到達了銅山毛櫸,並把雙輪馬車停放在路旁一家小客棧裡。那一叢樹上的黑葉,像擦亮了的金屬,在夕陽的余暉中閃閃發光。即使亨特小姐沒有站在門口台階上微笑地等候我們,我們也能認出了這棟房子。

  “你都安排好了嗎?”福爾摩斯全集問。

  這時從樓下的什麽地方傳來了響亮的撞擊聲。“那是托勒太太在地窖裡,”她說,“托勒先生正在廚房的地毯上鼾聲如雷地酣睡著。這是他的鑰匙,和盧卡思爾先生的那串鑰匙完全一樣。”

  “你乾得真漂亮!’福爾摩斯全集先生熱情地嚷道,“現在你前邊帶路,我們就要看到這醜惡勾當的結局了。”

  我們走到樓上去,把那扇門的鎖打開,沿著過道往裡走,一直走到亨特小姐所敘述的障礙物前面。福爾摩斯全集割斷繩索,挪開那根橫擋著的粗鐵杠,然後用那串鑰匙一把一把地試開那門鎖,但都開不開。屋子裡一點動靜也沒有。一片寂靜中,福爾摩斯全集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我相信我們來得並不太晚,”他說,“亨特小姐,我想你最好還是不要跟我們進去。這樣,華生,你用你的肩膀頂住它,看看我們到底能不能進去。”

  這扇門已經很古老了,而且有些搖晃。我們合起來一使勁,門便立刻塌下來。我們兩人衝進門一看,只是一間空蕩蕩的房間,除了一張簡陋的小床,一張小桌子以及一筐衣服,什麽家具也沒有。上面的天窗開著,被囚禁的人已不在了。

  “這裡面有些鬼把戲,”福爾摩斯全集說,“這個家夥大概已經猜到了亨特小姐的意圖,搶先將受害者弄走了。”

  “怎麽弄出去的?”

  “從天窗。我們很快就可以知道他是怎麽弄出去的。”他爬到屋頂,“哎呀,是這樣,”他叫著,“這裡有一架輕便長扶梯,一頭靠在屋簷上,他就是這樣把受害人弄出去的。”

  “但這是不可能的,”亨特小姐說,“盧卡思爾夫婦出去的時候,這扶梯不在那裡。”

  “他又跑回來搬的,我告訴過你這個人又狡猾又危險。聽,現在又有腳步聲上樓來。如果這不是他那才是活見鬼呢。我想,華生,你最好把你的手槍準備好。”

  他話音未落,只見一個很肥胖、粗壯結實的家夥已經站在房門口,手裡拿著一根粗棍子。亨特小姐一看見他,立即尖叫一聲,縮著身子靠在牆上。但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縱身向前,鎮定地面對著他。

  “渾蛋!”他說,“把你的女兒弄到什麽地方去了?”

  盧卡思爾四周打量了一下,又看看上面打開的天窗。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們才對!”他厲聲叫喊說,“你們這幫賊探子!我可捉住你們了,是不是?你們掉進我的掌心裡來了,我要給你們點顏色看看!”他轉過身去,咯噔咯噔地盡快跑下樓去。

  “他是去找那隻狗來!”亨特小姐大聲說。

  “我有左輪槍!”我說。

  “最好把門關上。”福爾摩斯全集說,於是我們一起衝下樓。還沒到達大廳,便聽見獵犬的狂吠聲[611],然後是一陣淒厲的尖叫和令人可怖的獵犬撕咬的聲音,聽了令人毛骨悚然。一個紅臉蛋、上了年紀的人揮舞著胳膊跌跌撞撞地從邊門走了出來。

  “天啊,”他大聲喊著,“誰把狗放出來了,它已經兩天沒吃東西啦,快,快,不然就來不及了!”

  福爾摩斯全集和我飛奔出去轉過房角,托勒緊緊跟在我們後面。只見盧卡思爾先生的喉嚨被那龐大的餓慌了的畜牲的一張黑嘴緊緊咬著,正在地上打著滾發出淒厲的號叫。我跑上去就是一槍,獵犬的腦袋打開了花。它倒了下來,鋒利的白牙仍然嵌在盧卡思爾先生的肥大的滿是褶皺的脖子上[612]。我們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人和狗分開,然後將他抬到房子裡。人雖然還活著,然而已是非常可怕的血肉模糊了。我們把他放在客廳的沙發上,並派已嚇醒了的托勒送信去通知盧卡思爾太太,我則盡可能減輕他的痛苦。我們都圍成一圈聚在他身邊,這時,房門開處,一位瘦高個的女人走了進來。

  “托勒太太!”亨特小姐喊道。

  “是的,小姐,盧卡思爾先生回來後先把我放出來,然後才上去找你們。小姐,如果你事先讓我知道你的打算就不用費這麽大勁了。”

  “渾蛋!”他說,“把你的女兒弄到什麽地方去了?”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2
  “你們這幫賊探子!”

  畫家未知,芝加哥《大洋間》,1892年6月12日

  “哈!”福爾摩斯全集敏銳地注視著她說,“顯然,托勒太太對這件事比任何人都了解得多。”

  “是的,先生,我確實知道。我將把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訴你們。”

  “那麽,請坐下來,讓我們聽聽看。我必須承認對這事還有幾點不太明白。”

  “我會對你們講明白的,”她說,“要是我能早點從地窖裡出來的話,早就可以這樣了。如果這件事要鬧到違警法庭上去,你要記住我是你們的朋友,我支持你們。我也是艾麗絲小姐的朋友。

  “艾麗絲小姐在家裡從來就不快樂,自從她的父親再娶開始,艾麗絲小姐就一直鬱鬱寡歡。她在家裡受到怠慢,對任何事情都沒有發言權。但是她在朋友家裡碰到福勒先生之前,情況確實還不算很壞。據我所知,根據遺囑,艾麗絲小姐有她自己的權利,可她為人安靜、忍讓,從來不曾講過一句關於這權利的話,什麽事都交給盧卡思爾先生處理。他知道和她在一塊兒可以很放心,但是如果艾麗絲小姐結婚,就會有一個丈夫,那他一定會要求在法律范圍內實現自己的權利。於是她的父親認為應該製止這件事發生。他要他女兒簽署一個字據,聲明不管她結婚與否,他都可以用她的錢,但艾麗絲小姐不願意簽,他一直鬧到她得了腦炎[613],六個星期瀕臨於死亡的邊緣。最後她逐漸康復,但是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並且美麗的頭髮也被剪掉了,可她的年輕的男朋友並沒有因此而變心!他對她仍然忠貞不渝。”

  我跑上去就是一槍,獵犬的腦袋打開了花。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2
  “啊,”福爾摩斯全集說,“聽了你的介紹,這件事情已經一清二楚了,其他部分我就可以推斷得出了,是不是因此盧卡思爾就采取了監禁的辦法?”

  “是的,先生。”

  “專門把亨特小姐從倫敦請來是為了擺脫福勒先生苦苦的糾纏?”

  “正是這樣,先生。”

  “就像一名好水兵[614]所必須具備的素質那樣,福勒先生是一位堅持不懈的人,他封鎖了這所房子。後來遇見了你以後,就用金錢或其他方式買通了你,使你相信你們有共同利益。”

  托勒太太安詳地說:“福勒先生是一位說話和藹、出手大方的人。”

  “他設法讓你的男人不缺酒喝,讓你當主人一出門就準備好一架扶梯[615]。”

  “說得對,先生,是這樣。”

  “我們應當謝謝你,托勒太太,”福爾摩斯全集說,“因為你把一切使我們迷惑不解的事都澄清了。現在村裡的大夫和盧卡思爾夫人就要來了,華生,我認為,我們最好護送亨特小姐回溫切斯特去,因為我覺得我們在這裡似乎不大合法[616]。”

  我們解開了門前有銅山毛櫸的那所不祥房宅之謎。盧卡思爾先生總算幸免一死,然而已是接近行屍走肉了,只是由於他那忠心耿耿的妻子的護理,才得以苟延殘喘。他們的老傭人們還和他們住在一起——大概他們知道盧卡思爾這家人過去的事太多,所以盧卡思爾先生很難辭退他們。福勒先生和盧卡思爾小姐在他們出走後的第二天就在南安普敦申請到特許證書結了婚。福勒先生現在毛裡求斯島[617]擔任政府職務。至於維奧萊特·亨特小姐,福爾摩斯全集使我有點失望——由於她不再是他問題中的一位中心人物,他就不再對她有進一步的興趣了[618]。我知道,她目前是沃爾索爾地區一家私立學校的校長,我相信她在教育工作上應該是很有建樹的[619]。

  【注釋】

  [1] 《波希米亞醜聞》發表在1891年7月號《海濱雜志》上。《海濱雜志》同時也發行美國紐約版,這篇故事也刊登在1891年8月號紐約版上。不過,《冒險史》中的很多故事同時也通過辛迪加出售,也就是說由一家美國報業辛迪加買下使用權。比如,在紐約版《海濱雜志》刊行之前,《波希米亞醜聞》至少刊登在七家報紙上。有些報紙並沒有像《海濱雜志》一樣使用華生的標題。一份報紙上將《波希米亞醜聞》更名為《女人的智慧》,另一份更名為《國王的情人》。《歪唇男人》也改名為《乞丐奇談》,而《藍寶石案》改為《吞下寶石的聖誕鵝》。

  [2] 縱觀正典,福爾摩斯全集的個性近乎討厭女人。他在《四簽名》中說:“即使是最好的女人,也決不能完全信賴她們。”《恐怖谷》中他評論道:“如你所知,華生,我可不是那種拜倒在女性石榴裙下的人。”然而,他對艾琳·愛德勒的情愫令人驚訝地迥異於大眾心目中的福爾摩斯全集形象,也許華生提及這個案子是為了給《海濱雜志》的讀者展現福爾摩斯全集較為溫情的一面。克裡斯托弗·雷德蒙寫道:“福爾摩斯全集是否愛上了[艾琳·愛德勒],這個問題無法可以立刻給出答案,但是,毫無疑問的是,福學家們——那些男性福學家們都愛上了她……那些女性福學家們則幻想成為她。”實際上,艾琳·愛德勒很能吸引讀者,出現了一系列有關她的偵探小說,首當其衝是偵探作家卡羅爾·尼爾森·道格拉斯的《晚上好,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此後一發不可收拾。

  [3] 雖然提到了福爾摩斯全集的這一態度,但是並沒有真正的實證,華生在這裡只是想突出福爾摩斯全集對艾琳·愛德勒的不同尋常的反應,因此誇大了福爾摩斯全集的冷酷。《三個同姓人》中,華生說福爾摩斯全集“心腸好”,而且福爾摩斯全集常常幫助年輕的情侶(比如《博斯科姆比溪谷秘案》和《失蹤的中後衛》)。

  [4] 並沒有證據表明,1891年7月即這篇故事發表的時候,艾琳·愛德勒已經去世。有些福學家認為,華生所使用的“late”一詞可解釋為“前”艾琳·愛德勒,她婚後就更名為“艾琳·諾頓”。另一方面,J.N.威廉姆森認為(《〈波希米亞醜聞〉中的醜聞》),“馮·克拉姆伯爵”謀殺了愛德勒,並且利用福爾摩斯全集製造不在場證明。如果確實如此,(《最後致意》中)福爾摩斯全集提到“已故的波希米亞國王”所用的字眼也就可以理解了。無法完全排除自然死亡的可能性。不過有人懷疑艾琳·愛德勒是否長期身患疾病,正是這個原因導致她在三十一歲就退出了歌劇舞台,那個年紀她也許正處於才華的巔峰狀態。

  [5] 在調查這件案子的過程中,華生在貝克街度過了兩個晚上,卻沒有提到曾向妻子交代。這一行為與華生的婚姻幸福美滿不相匹配——除非華生確實發過電報給妻子,只是沒有提到。

  [6] 華生的意思是,福爾摩斯全集更喜歡獨居生活,而不是頻繁的社交活動。試著比較下,福爾摩斯全集收到“一張不受歡迎的社交上用的傳票式的信”之後,他感到相當厭煩(《貴族單身漢案》)。

  [7] Bohemian,福爾摩斯全集的生活方式確實古怪,他的生活哲學可以表述為:“我的一生就是力求不要在庸庸碌碌中虛度過去。”(《紅發會》)這樣的人肯定是豪放不羈的。布魯爾的《習語和典故詞典》(1894)將“波希米亞風格”定義為“習慣懶散而不正規的方式,生活也很隨意”。這一描述也確實很適合這位世界上第一位私家偵探。

  [8] 十九世紀後半葉,英國犯罪變得不如以前那般暴力,犯罪率也呈下降態勢。盡管一般認為城市滋生犯罪,實際上,隨著倫敦的擴張,這個城市反而變得更有秩序了。真正意義上的警察組織於1829年剛剛組建,但是這時候已經被民眾廣泛接受,而且大倫敦地區官方警察的數量隨著人口的增加也在不斷增長。《大英百科全書》(第九版)記載,首都警察從1861年的6158人增長到1880年的16943人——每430人就擁有一名警察;倫敦老城的警察數量則從628人增加到830人,每61人擁有一名警察。

  [9] 敖德薩那時是俄國第三大城市(現屬於烏克蘭),也是1905年對抗沙皇的起義運動的中心之一。那一年,停靠在敖德薩的戰艦“波特金”號上發生了一次兵變。1925年,謝爾蓋·愛森斯坦的經典電影《波特金戰艦》就是在同一城市、同一碼頭拍攝的,以紀念那些起義者。

  [10] 有一位費奧多·費奧多維奇·特雷波夫(1803-1899)曾是聖彼得堡的軍警首腦。他是不是和福爾摩斯全集“應召到敖德薩去辦理特雷波夫暗殺案”有關呢?如果確實如此,那麽這個特雷波夫並不是受害人,也許是凶手。理查德·蘭斯林·格林提出了另一個可能,這人是特雷波夫將軍,1878年1月24日被一名虛無主義者射殺。

  [11] 亭可馬裡位於錫蘭東部省份。需要提及的是,錫蘭曾經是英國的殖民地,現在稱為斯裡蘭卡,而且《四簽名》中,福爾摩斯全集表現得對斯裡蘭卡佛教很熟悉,暗示他其實去過那裡。

  [12] “荷蘭皇家”指威廉三世(1817-1890),他娶瓦爾德克-皮爾蒙特家族的愛瑪公主為妻。他們隻育有一女,即1880年出生的威廉敏娜。1890年威廉去世後,威廉敏娜接任女王。

  [13] 這個短句暗示,在1888年以前,華生曾經開業行醫,後來放棄了。《血字的研究》(華生的第一部小說,發表於1887年,記錄了福爾摩斯全集抓獲一名美國謀殺者的故事)發生在1881年,那時候華生還沒有開業行醫。對於這期間發生了什麽事情知之甚少。參見《年表》。

  [14] 華生在這裡指的是,《血字的研究》案件發生期間以及《四簽名》事件之中,華生住在貝克街221號,同福爾摩斯全集一起居住。後面那個故事中,華生遇見了瑪麗·摩斯坦,並向後者求婚,我們也從故事中知道兩人結了婚。

  [15] “酒和飲料架”是一個架子,通常由三個雕花玻璃容器組成,雖然看起來可以隨意移動,但是有一塊擋板,防止取走瓶塞。許多這樣的架子在擋板上安裝有掛鎖,避免仆人“亂動”。《黑彼得》也提到了“酒瓶架”。

  [16] “蘇打水罐”是一種製作發泡蘇打水的裝置。盡管它因為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而變得出名,但是只在《波希米亞醜聞》和《三角牆山莊》中提到過。

  [17] go into harness,意指回去工作。

  [18] “瑪麗·珍”是當時人們對女仆的通稱。《比頓夫人家政管理全書》(1861)中描述的總務仆人或者雜役女仆其實就是這裡提到的那類仆人,“也許是她這個階層裡唯一應該受到同情的一類人,她的生活十分寂寞,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得工作怎麽也做不完”。比頓夫人解釋說,當十三歲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她們就要開始當仆人了,受雇於一位“做小生意的太太”,如果運氣好,去了一個體面的商人家庭,她需要一個人做完所有的工作,而在那些豪門大宅裡,這些工作要由廚子、廚房女仆、家務女仆甚至雜役男仆承擔。克裡斯托弗·雷德蒙在《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手冊》中說:“實際上,正典中遍布仆人。”卓越的傳記作者A.N.威爾遜指出,十九世紀的英國女性中,“佔據數量最大的群體……就是壓倒性的仆人階層”。1841年的人口普查統計列出751540人從事家政行業;四十年後,這個數字變成1386167人。隨著中產階級不斷龐大,需要更多的仆人從事更低級、更艱苦的工作。人們更願意選擇去工廠做工。仆人們往往“在地下室”組建他們自己的小家庭,被當成雇主家庭的成員。福爾摩斯全集作為一名租客並沒有自己的仆人。

  [19] "Slavey"這個詞用來指年輕而沒有經驗的女傭人。

  [20] 一種碘的化合物,用作殺菌消毒。

  [21] 硝酸銀是一種具有腐蝕性的化合物,用作殺菌消毒。

  [22] 聽診器於1819年由蘭尼克發明,原本是一個空洞的圓筒狀東西,和現代的管狀聽診器有很大區別。1951年5月24日的《每日電訊報》刊登了W.J.卡恩斯的一篇文章,其中提到:“醫生習慣把聽診器塞在帽子裡,於是帽子就形成一個小突起,這是區別醫生和一般戴帽者的重要依據。”

  [23] “一兩個”是指什麽呢?1889年時只有《血字的研究》已經發表。發生在1890年的案件《紅發會》中,福爾摩斯全集還說:“你的記錄使我許多小小的冒險活動增添了很多光彩”[黑體為筆者所加]。華生也許給福爾摩斯全集看過一些早期故事的手稿,但是當時還沒有發表。

  [24] 與現代人的經驗相反,寄送郵件在當時是一種可靠而快速的通訊方式。英國教育家羅蘭德·希爾對郵政系統進行了研究,1837年開始郵政改革,1840年引入了郵票作為預付郵資的方式。鐵路和汽船讓郵政擁有更快速、更正規、更可行的寄送服務。根據《惠特克年鑒》(1900),到1900年,倫敦老城范圍內,每天有12班郵遞,倫敦其他地區每天有6到11班收信以及遞送服務。信件一般在寄送後的2到4小時送達。緊急消息可以使用“專人遞送”服務,只需要增加很少的費用,或者使用“地區信使服務”,由私人郵遞員寄送,只需半英裡3便士。倫敦外埠的信件一般隔日送達。

  [25] 《貝德克爾版倫敦及其周圍指南》是經典的旅行指南書籍,1896年版中這樣解釋英國的貨幣:“一般而言,英國的金幣指的是沙弗林和英鎊(l.)——等於20先令——和半沙弗林。銀幣指的是克朗(5先令)、半克朗、兩弗羅林(4先令;很少見)、弗羅林(2先令),先令(s.)、六便士和三便士。銅幣包括便士(d.)——12便士合1先令——半便士(二分之一便士)以及法新(四分之一便士)。”半克朗大約等於當時的60美分,對於福爾摩斯全集和華生時代來說,這樣價格的書寫紙可是很昂貴的。

  [26] 《四簽名》中,福爾摩斯全集也拿過這本書。

  [27] "Egria"這個名字應該是“Eger”,波希米亞王國十二個“行政區”之一的主要城市,位於埃格爾河沿岸。羅馬人將其稱為“Agria”(埃格利亞),福爾摩斯全集的誤稱或許就來源於此。據說,1552年,伊斯托凡·多博隻借助2000名當地平民抵抗了土耳其一萬大軍的進攻,他讓女人拿起石頭作為武器,並且讓男人們喝下本地的紅酒。根據這一傳說,來侵略的士兵因為宗教的緣故,禁止飲酒,他們看到男人們身上沾著酒的汙跡,誤以為這些人喝下公牛血而變得狂暴異常,於是紛紛逃走。今天的埃格爾位於匈牙利北部,因為“公牛血”葡萄酒而聞名。

  [28] 福爾摩斯全集的這本《大陸地名詞典》弄錯了:說德語的波希米亞人實際上是少數的,大部分人口是斯拉夫人,說捷克語。

  [29] 奧地利帝國的一個王國,國內德國和捷克居民一直為了爭取地位而紛爭不斷。波西米亞是帝國最大的煤產區,同時也是受教育程度最高的地區。其重要城市有布拉格,它還管轄400座城市。到十九世紀後期,奧匈帝國——即之前的神聖羅馬帝國——隨著捷克民族主義抬頭而解體。1918年,波希米亞成為捷克斯洛伐克的一個州,如今是捷克共和國的重要組成部分。

  [30] 德語稱為“卡爾斯巴德”,捷克語稱為“卡羅維發利”,它是波希米亞的一座城鎮,以健康溫泉而聞名。小鎮的名字來自波希米亞的國王查理四世,傳說他的狗發現了這處溫泉。

  [31] 阿爾伯萊特·文澤爾·尤希比·馮·瓦倫斯坦,1583-1634,弗瑞德蘭德、薩根和梅克倫堡公爵。弗雷德裡希·席勒的《瓦倫斯坦:三幕歷史劇》就是以三十年戰爭中瓦倫斯坦擔任波西米亞軍隊的將軍為主題。他在埃格爾遭人暗殺。

  [32] 一種封閉的輕型四輪馬車,裡面可以坐兩個或者四個人。

  [33] 相當於現在的825美元。畿尼是英國更早之前發行的金幣,值21先令。通常收取專業費用或者標注奢侈品價格時會使用畿尼作單位。某些場合商家用來作為一種銷售策略:20畿尼聽上去要比21英鎊少,就好像99.99美元的銷售標簽看起來比100美元要低很多。商品也能對精打細算的顧客提升吸引力。邦德街的萊蘇麗爾太太因為一件衣服而收取了22畿尼費用(《銀色馬》)。

  [34] 為什麽華生要走?到1889年,他和福爾摩斯全集合作了許多案件。D.馬丁·達金在《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評注》中指出:“華生的想法看起來挺奇怪:他寫的[《血字的研究》、《四簽名》、《波希米亞醜聞》和《紅發會》]看起來好像是福爾摩斯全集的早期案件,但是,他標注的這些案子的時間以及其他案件的時間顯示出並非如此。”參見《年表》。

  [35] 詹姆士·包斯威爾(1740-1795)是《塞繆爾·約翰遜傳》的作者。這裡的說法似乎表達出對華生作品的欣賞,再對比一下《銅山毛櫸案》中福爾摩斯全集對華生的評價:“你的記述把本來應該當做一門課程來講授的規律降低為一連串的故事。“1763年,包斯維爾遇見了約翰遜,那時候他二十二歲,約翰遜五十三歲。十年之後,他們一起遊歷赫布裡底群島,包斯維爾的旅行日記成為《約翰遜傳》的基礎素材,不過傳記直到1784年才終於完成。1888年,《波希米亞醜聞》發生的時候,華生和福爾摩斯全集才認識七年,華生醫生發表的兩部回憶錄還算不上是福爾摩斯全集的傳記。但是,這一評語也許暗示,在這一時期,華生醫生已經開始了他長達一生的習慣,仔細地記錄下福爾摩斯全集的辦案經歷。同樣也預示了福爾摩斯全集對老華生的態度超過了其他任何人。

  [36] 帶有卷曲羊毛的羊羔皮,取自中東的綿羊;或者也可以是模仿這類羊羔皮的粗糙織物。

  [37] 這種面具可以露出眼睛,遮蓋臉部,漫畫和電視中著名的“獨行俠”(Lone Ranger)已經將其用濫了。

  [38] “波希米亞國王”可能被用來掩蓋另一位歷史名人。候選人包括奧匈帝國皇帝弗朗茨·約瑟夫一世的獨子魯道夫大公;保加利亞國王巴滕伯格的亞歷山大王子;弗蘭茲·費迪南大公;德皇威廉二世;“鐵血首相”奧托·馮·俾斯麥;塞爾維亞的第一任國王米蘭·奧布瑞諾維契四世;二王子、保加利亞第一任國王薩克遜-科堡-哥達的費迪南;維多利亞女王的兒子、後來的愛德華七世、那時的威爾士親王艾爾伯特·愛德華;保加利亞國王“瘋子”路德維德;奧斯卡·王爾德(因為他和莉莉·藍特裡的關系以及後來鬧出的王爾德的同性戀醜聞,藍特裡常被認為是艾琳·愛德勒的真身);弗朗茲·萊哈爾的成名音樂喜劇中不朽的“盧森堡伯爵”;普魯士國王艾伯特·威廉·海因裡希·馮·霍亨索倫;赫伯特·馮·俾斯麥伯爵。有些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但是類似之處又叫人著迷。

  [39] 指機會主義的女人,也有“靠男人養活的女人”或“情婦”的意味。十九世紀將這類人稱為“高級妓女”或者“交際花”,當時的名人包括勞拉·貝爾、科拉·珀爾、凱瑟琳·沃特斯、卡洛琳·奧特洛、莎拉·貝恩哈特、莉莉·藍特裡和羅拉·蒙特茲。許多人從事舞台“事業”,以此獲取名聲,接著和貴族交往,比如(以藍特裡為例)威爾士親王艾爾伯特·愛德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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