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
方以智自宮的消息不脛而走。
文官士大夫對宦官是有天然的敵意的。
而方以智又是江南文官士大夫中鼎鼎有名的人。
所以,方以智突然要做宦官,自然引起很大的轟動,也讓很多人對此議論紛紛起來。
幾乎成了時下大明社會最熱門的話題。
青樓酒肆間盡是這方面的議論。
《大明日報》和《新明日報》更是因此再次銷量暴增,利潤激增。
而正回鄉隱居的黃宗羲也從報紙上得到了這樣的消息,一時看了後,當場直接捶起了胸口,把報紙抖動了起來:“不可能!這怎麽可能!怎麽會這樣,方以智何等樣的才俊,怎就要做內廷中人!”
黃宗羲越想越氣,然後直接跑出了屋子,對著長空吼了起來:“老天!這是為什麽,為什麽自崇禎十八年以後,士林頻頻出現無恥之事,我天下儒士可還有顏面乎?”
黃宗羲說後就老淚縱橫起來。
“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素來滴酒不沾的劉宗周也不得不借酒澆愁起來。
王思任也無心思再寫文章:“若非江南士族寡廉鮮恥,方以智也不至於去內廷做殿前閹宦!是我江南士族對不起他方以智啊!細想來,聖人教義,程朱理學,也不能使人欲得滅,讀這朱子集注又有何用!”
王思任說後就乾脆把朱子所注《論語》撕了起來。
……
方以智的自宮對於整個江南士族而言是一次很大的打擊。
無數有氣節的江南士紳因此落淚,且因此對程朱理學產生了懷疑,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為人是很難克制自己的人欲望的,開始越來越推崇王學。
但對於此時的朱由檢而言,他在知道這事後卻顯得很平靜。
因為熟知歷史的朱由檢對這些讀書人的秉性非常清楚。
不過,蔣德璟在知道方以智自宮以後還是很悵然失神的。
畢竟作為大明第一文臣的他雖然對方以智的行為很不讚同也很惱怒,但當他看見方以智在被人抬著進宮以後,他還是不由得歎起氣來:“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非要和陛下爭到底,如今反害了自己。”
朱由檢注意到了蔣德璟的失落,嘴角因此勾起了弧度:“他方以智到底沒讓朕失望,大明的文人也不全是沽名釣譽之輩,如今這樣也好,內廷還是比較缺方以智這種才華比較高的,要是再多幾個這樣的人加入內廷,其實是件好事。”
蔣德璟聽朱由檢這麽說,隻得回道:“陛下所言甚是!然方以智進入內廷到底會讓士林震動!不知道有多少士紳會因此痛心疾首。”
“就不必為他們操心了,眼下會試在即,這朝廷的掄才大典愛卿得主持好,朕要求從這次會試開始,要考察參加會試舉子的政治面貌,所謂政治面貌就是區分非興明會會員與興明會會員;在同等成績的情況下,優先將興明會的士子排在前面,另外殿試讀卷官選出來的殿試前十名得由朕親自面試後才能最後確定名次!”
在朱由檢看來,面試是考驗一個人綜合能力的很重要的環節,所以,他決定在今後的殿試中加入面試的環節。
不過,他作為大明皇帝,本身就有很多的事務要忙,所以肯定面試不了所有的新科進士,只能面試十個。
只要能從十個最優秀的進士中選出一個能培養成能臣來,對於朱由檢而言,就已經夠了。
“遵旨!”
蔣德璟回了一句。
而接著,朱由檢又說道:“另外,昭告天下,以後的科考,從院試到殿試要考核君子六藝,主要是騎射,但如果騎射不合格不作為落榜理由,不過,如果騎射優秀則當排在最前面!”
蔣德璟聽後頗為驚愕,忙道:“陛下,此舉是否有利於北方士子?南方大多不諳騎馬。”
朱由檢笑了笑道:“建奴明顯比前元更懂得籠絡漢人士族人心,如今已經開始在北方搞科舉,大明就應該出一些利於北方士子的科舉政策,以吸引更多的北方士子冒險來大明參加科考,另外,更重要的是,據東廠反應和大都督府的訓練部反應,我朝讀書人的身體素質實在是太差,且不說能不能上馬殺敵,連騎馬逃跑的本事都沒有!這樣也是大明的損失!當然,朕更希望大明能多出一些能上馬治軍下馬治民的文武全才!”
“臣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臣回內閣後就即刻讓禮部對此進行部議,然後拿出具體政策來,並擬旨詔行全國。”
蔣德璟回了一句。
朱由檢點了點頭。
這時候,坐在擔架上的方以智被抬到了朱由檢面前來,面色蒼白地看了朱由檢一眼,虛弱無力且聲音尖細地說道:“陛下,奴……奴婢方以智現在還不能向您見禮,請陛下恕罪!”
“躺著吧!不必自稱奴婢,和王大伴他們一樣稱內臣吧,先以少監之位在內書堂教書,內廷也是大有可為之處,不要過於傷懷!不過是斷了子孫根而已,只要命還在,依舊可以為社稷建功!”
朱由檢笑著說了起來。
“內臣方以智謝陛下!”
方以智的眼眶濕潤了起來,當然,他不是感動,是一想到自己最終輸了而傷心。
方以智被抬了下去。
而朱由檢則將東廠提督王之心叫了來,問道:“之前那些辭官後又求官的文官監視的怎麽樣,可有拿錢跑官的?”
“回陛下,有。”
王之心回道。
朱由檢聽後就道:“把這些名單給元輔,凡是私底下跑官的盡量不予重用,行賄成功的無論行賄受賄的都要押入詔獄等候嚴懲!”
“另外,為方便消息傳遞,現在已經恢復了驛站制度,但權貴官僚滋擾驛站的現象肯定會有,所以,東廠要嚴查辭官而又沒求官的官員回鄉後滋擾驛站的,還有依舊罷考的一些江南舉子回鄉後滋擾驛站的,一經發現,先斬後奏!”
“大部分士族既有自私和懦弱的屬性也有反動的屬性,在朝廷面前表現出自私與懼怕權勢,但在庶民面前一定會表現出反動的一面,盡管不少士族本身出身於庶民,但肯定會有依舊瞧不起庶民,視庶民百姓為奴的,這是不可避免的,東廠的職責是代天子行事,損有余而補不足,所以,你們東廠要阻止士族不把庶民當人的行為。”
王之心回道:“是!”
接著,朱由檢又道:“乾脆東廠下面設一個廉訪司,專門接受百姓來訪,同時負責查緝處理地方官紳豪強不法事。”
“是!”
王之心繼續回了一句。
……
此時。
淮揚防河總督王永吉在響應方以智號召辭官後就沒再求朝廷啟用,而是直接帶著數百萬兩貪墨的巨款回老家高郵準備養老。
但王永吉卻不顧皇帝要求此次辭官官員不得再滋擾驛站的禁令,一到張家溝驛站,就習慣性地要當地驛丞為他準備三萬兩銀子作為車馬費。
因為按照大明官場潛規則,官員如果到了驛站,不住驛站的話,驛站是要給地方官付這部分的車馬費的,相當於把官員來驛站坐車馬的費用變成錢支付給官員,算是官員索賄的一種方式,幾乎已經成了官場習俗。
較為清廉的官員不會要很多,但也有貪財成性的官員會獅子大開口。
《紅樓夢》作者曹雪芹家族就因為滋擾驛站索要車馬費被作為雍正抄其家的罪證之一。
而現在王永吉作為總督級的退休官員這樣做也不奇怪,也算是習慣使然。
不僅僅如此,王永吉還要自己的管家去抓五百民夫拉船,好讓他盡快回到高郵州養老。
當地驛丞楊順河不得不稟報道:“大老爺容稟,張家溝剛剛接到兵部鈞令,已經辭官的官員不得接待,否則就地革職,您沒有勘合,小的不敢從命啊!”
“混帳!”
王永吉手底下的豪奴當即給了這驛丞楊順河一巴掌:“別以為我家老爺辭了官,就不能拿你們怎麽樣?!我家大公子還在朝裡做官呢,你個低賤的驛丞也敢蹬鼻子上臉,拿兵部的鈞令嚇唬我們?這是你們撫台贈予的馬牌,難道你連你們撫台老爺的話都不聽嗎!”
王永吉見此也冷哼一聲:“不用和他廢話,將他吊起來打上一頓,派一批人去附近抓民夫,另外,再抓幾個有姿色的民女,老爺我今晚就在這驛站附近的酒樓歇下了,明天日落前必須趕回高郵。”
“是!老爺!”
王永吉的管家賴孝之說著就帶著上百豪奴去了附近村落,見人就開始抓了起來。
“你們幹什麽!憑什麽抓我們!”
沒多久,一農夫就因為被王府豪奴要抓走而大喊了起來。
一王府豪奴直接一哨棒打了過去:“我們幹什麽,給我家老爺服役去!豬一樣的草芥之民,躺在床上幹什麽,還不去為我家大老爺做事!不去就打死你!還有你婆娘也跟著去!都快點!”
一時間,整個張家溝附近的村莊被鬧得雞飛狗跳,盡是女子與孩童哭聲與男子慘叫聲。
當然,這也正常,在封建王朝,很多地方都有士紳抓民夫為自己服役的事。
這樣的事在《徐霞客遊記》裡就有記載。
徐霞客在書裡就有記載說自己於崇禎十年十一月下旬抓夫役給自己抬滑竿趕路,而因為夫役不願受苦逃跑被自己抓住鞭打的事。
徐霞客連官員都算不上,只是普通江南士族子弟,尚且可以這樣虐民,何況是王永吉這種當過大官的大官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