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地求生。
呂蒙親自衝鋒,部眾也紛紛死戰,想要撞破牢籠。
徐琨不算悍勇之將,部下也不是周軍中樞培訓之軍。
但為將者不乏經驗,為軍者亦有戰心。
不求進攻,隻設防守,哪會輕易讓呂蒙走脫?
更可怕的是,朱靈的增援還到了。
呂蒙斷糧了。
他沒有絲毫辦法,那些珍貴的馬匹只能被殺來充做軍糧。
這一天內,他又嘗試了一次突圍,同樣被打了回來。
“子明,我們被拋棄了!”
他的姐夫鄧當來到他的面前。
渾身是血,說話時在顫抖。
曹魏已經倒了,老熟人步騭在泰山被砍了頭顱,虞翻也被派去了西邊,大概率是回不來的。
他們不喜歡的上司夏侯惇,也徹底拋棄了他們。
他們成為了這個世間真正的孤獨者。
沒有了任何憑依,沒有了去路可走。
除了死亡之外,還有這巨大的孤獨感,深深籠罩他們。
“是的。”
呂蒙點了點頭,一聲哀歎。
往日一切,一幕幕在他眼前晃過。
想自己出身貧寒,全靠姐夫養大,跟著姐夫入了軍營,後來被孫權賞識重用……
再到拋棄孫權,北上投曹……
呂蒙隻覺心裡堵得慌。
自己有今日,是因為能力不夠麽?
落得今日這下場,是當年棄主而去的報應麽?
“我們除了突圍,沒有別的路可以走!”鄧當咬著牙道。
“突圍之後呢?我們能走多少路?走的回郯城麽?郯城還在麽?”
“郯城若不在,我們去何處落腳?”
“郯城若在,我們入得了城?”
呂蒙終於開腔。
鄧當握著拳頭,雙目通紅:“那便死在沙場上!”
“死在沙場上?”呂蒙反問。
“是!”鄧當點頭:“好過在這被活活逼死!”
呂蒙又歎了一口氣,他覺得很累,閉了閉眼,乾脆睡了過去。
諸葛亮又到了。
帶著後勤部隊,主要由郡縣兵和民夫組成的隊伍,也就是正規軍眼裡的烏合之眾。
諸葛亮用這烏合之眾添入包圍圈中,用他們的體力構建防禦,負責給前線支援。
呂蒙的人可以說是精銳了,但卻被這樣的烏合之眾困住,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夜很深的時候,呂蒙聽到了喊殺之聲。
他渾渾噩噩的睜開眼,發現營中人竟不遵他的將令,全部向北面殺了過去。
他想控制局面,但看了看鬧出的動靜,乾脆一咬牙,加入了衝鋒的隊伍。
殺吧。
要麽殺出去!
要麽死在周軍刀下!
姐夫說的對,好過在這被活活折磨死!
等待著他們的是周軍的硬弩。
弩箭如狂濤之勢在天上張開、落下;又張開、又落下。
一茬接一茬,收割著這些追隨呂蒙多年將士的性命。
終於,前陣短兵相接。
不久,呂蒙自己也持刀殺入了周軍之中。
敵人陣型又堅又厚,怎麽殺都殺不穿,反倒是他身邊的人不斷凋零。
漸漸地,他身上也出現了傷勢。
忽然,一具屍體將他絆倒。
他靈活的翻起,眼角余光瞥過那具屍體,渾身一顫。
“姐夫!”
鄧當仰面躺在地上,脖子幾乎被砍掉一半,腹部的甲胄也被攪碎,腸子和血沫浮在外頭。
他大張著嘴,怒眼盯著天空,當中有痛苦,也有解脫……
一股悲涼襲上心頭,忽得後背傳來一陣劇痛,他猛地轉過頭,腦袋卻磕痛了。
睜開眼。
原是一夢。
呂蒙緩緩坐起,低著頭在那發呆。
夢中,鄧當的屍體不斷閃爍在他眼前。
這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姐姐。
父母早逝,大姐幾乎就是他的母親了,一手將他拉扯大。
早年鄧當在軍中也是個底層,家裡日子過的很苦。
後來呂蒙漸漸有了出息,她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孫家又傾覆了。
這些年日子還過得去,但也是整日提心吊膽,畢竟他們的敵人太過強大。
若是自己和姐夫都死在了前線,她還有兩個孩子,該怎麽活?
呂蒙抬起了頭,衝著外頭喊了一聲:“來人,拿紙筆來!”
“是!”
白天連衝兩次,大家都累了,夜裡的鄧當也在休息。
他睡得正熟時,一股液體猛地潑在他臉上。
溫熱、黏糊、還帶著腥味。
多年疆場生涯,使他對這種液體無比熟悉——血。
難道周軍殺過來了!?
睜眼的同時,他握緊了自己的刀。
下一刻,他卻愣住了。
呂蒙直挺挺的立在他面前,劃過脖頸的劍緩緩松開,血還在不斷的滴落。
他艱難扯出了一個笑意,嘴唇動了動。
沒有聲音,但鄧當卻看清:回家。
回家!
一生狼煙,功名兩空。
到了盡頭,回家二字,是他們此生最後的執念。
這一刻的他們不再是戰士。
不再是滿手鮮血的沙場屠夫。
只是一個又一個離家的遊子,一個丈夫,一個父親……
他們以鮮血褪去了甲刀,也褪去了生命。
告知著所有人,這個混亂大世正在一步步走向終點。
這裡有成功者,踩著萬千屍骨成就英雄之名。
失敗者,便在那萬千屍骨中。
如今,呂蒙也是其中之一了。
“阿蒙!”
鄧當大吼,聲淚俱下,撲上去將即將倒下的呂蒙抱住:“阿蒙!是我對不起你,我當初不該帶你從軍的啊!”
可是亂世如此,不從軍便能活麽?
呂蒙沒法再言語,用盡最後的力氣,捏著兩張紙的手碰了碰他。
而後,永遠垂下。
“阿蒙!!!”
鄧當嚎啕大哭。
這麽多年,他多次和死亡擦肩而過,卻從未如此悲傷過。
他知道自己的妻弟有為將為帥的大才。
阿蒙也有滿腔抱負,也有立功成名的期盼。
如今,這一切都沒有了。
他放棄頑抗、放棄突圍,自刎於此,正是想一力將此擔下。
所有罪過,系於一人。
鄧當想起自己當初帶呂蒙離開家鄉的時候。
那是一個晚春,雨水淅瀝,地面積水甚深,自己將還是個半大孩子的呂蒙背在背上,一步一步走出村裡。
“姐夫,你是要帶我去從軍嗎?”
“是的,阿蒙怕嗎?”
“阿蒙不怕!阿蒙將來要做大將軍!”
如今,又是一年晚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