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匆匆散去。

  從頭到尾，羌使都沒能開一句口。

  他們被揍了，現在漢人在爭誰揍得自己？
  這個問題看起來和自己關系挺大。

  畢竟，誰是此戰的最高決策層，此人也將掌握戰後的決定權。

  換言之，現在已經吃過虧，不想再打的羌族，命運也將暫時掌握於此人之手。

  可自己又能怎樣呢？
  他搖了搖頭，被領著去了休息處。

  劉備安頓好董和後，也沒在這跟他廢話，徑直離去，只是囑咐大夫來照看。

  另外一處，涼州本地的實力派們，也坐到了一塊。

  “未曾想到，這關羽如此善戰！”

  提起此人，李參滿臉都是忌憚之色。

  “羌族佔領重城，斬斷涼州，又有內應……竟能讓他數日間反敗為勝，如何不奇？”

  說話的人是張陽。

  從劉備那離開後，他便被皇甫堅壽喝退，轉道來了此處。

  “夜跨盧水，一戰斬羌王，又奪宣威斷迷當生路。戰機只在一瞬，卻被他牢牢把握。”和鸞搖頭不止，歎道：“難怪能為大王之肱骨，確有古名將之風啊！”

  他離得近，了解的狀況也比眾人清楚。

  當時的戰機，確實是稍縱即逝的。

  如果關羽晚半個時辰行動，盧水河便難以跨越，他就只能在姑臧山上等死了。

  關羽愈強，眾人就愈是忌憚，他們愈不能讓如此人物，被劉備重用。

  “此番立下如此大功，按理來說，大王要重用他，也是合情合理的。”說話的楊會面色冷漠。

  李參嗤笑一聲：“重用？要是沒有關平那麽一出，我們確實無計可施。但現在，大王敢重用他麽？要我說，此功必須揭過，否則如何服涼州眾人之心？”

  眾人深以為然，點頭不止。

  “關羽這一仗雖是白打了，但可有不少人被拿下了。”楊會接著道。

  和鸞微微蹙眉，道：“裡通羌族，出賣涼州，罪有應得。”

  “和太守好氣度！”有人冷笑一聲，道：“大家都是涼州人，做過什麽事心裡也是門清的很！自光武再建以來，天下太平，涼州可曾得過一日太平？”

  “在座諸位，當初同北宮伯玉、王國等人謀反的會少麽？”

  “若我們屢受皇恩，造反確實說不過去。但涼州這塊地，不多備幾面大旗，誰知道能活幾日？”

  眾人視之，乃酒泉黃昂。

  黃家乃是酒泉數一的大族，一直和徐揖互不對付。

  這次徐揖戰死，黃昂大概率成為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他這一番話，也將涼州眾土著的遮羞布給掀了起來。

  “要我說，他們今日做過的事，我們往日都做過，日後搞不好也會做。”

  “今日他們被問了責，將來我們逃的過麽？”

  “再說了，各位收了好處，難道能不辦事麽？”

  黃昂冷笑連連，手突地一指外面：“周野強勢，我等皆不能容，所以奉迎大王入涼。”

  “對大王自需忠誠以待，但涼州有涼州的規矩，難不成你們願意壞了這規矩？”

  涼州這麽亂、這麽苦，總得有人拿好處吧？

  拿好處的，就是他們這批人！

  中原有中原的規矩，士族們互相舉薦，名門有經學傳世。

  等到成年之後，該當官當官，該養名養名，自有出路在。

  而涼州人，除了皇甫家、傅家、張家這些極少數家族外，大多數被中原士大夫視為邊鄙之輩，是很難有出路的。

  所以他們利用饑民拉起勢力，勾結外族獲取利益，左右橫跳戲弄朝廷和那群讓人厭惡的士大夫。

  他們，或者說這片地域，早已習慣了這種方式。

  誰要是壞了這規矩，那就是傷著他們的利益了。

  正如黃昂所言，今日讓這批人死了，將來劉備再勢大了，給他們來個秋後算帳怎麽搞？
  他的話，獲得了絕大多數的人認同，眾人紛紛頷首：“確實如此！”

  叛黨不能殺，殺了就壞了規矩；

  關羽不能有封賞，關羽拿了封賞就會勢大，也會讓劉備的控制力上升。

  這兩點，就是他們的方向所在。

  和鸞再次歎息：“周雲天那呢？你們可莫要忘了，他也是派了使者過來。”

  “哈！”

  黃昂一笑，看著他道：“此事還有疑問麽？莫非和太守認為，大王舍得讓出如此大功，換一小兒性命？”

  眾人皆笑。

  砍了關平，自然會涼了關羽的心。

  但，這對於劉備而言，比將功勞拱手送給周野，強了百倍吧？

  莫說英雄如劉備，就是場中眾人，都知如何抉擇。

  堂堂一王，豈會為感情所縛？
  “那就坐看好戲了。”

  “如此看來，關羽這番征戰，倒是替我們打的。”

  “哈……大勝一場，折了愛將與同袍，還將搭進去一個長子，又無半點功勞。我就不信，此人心能不涼！”

  另一處。

  簡雍一杯接一杯痛飲，目光泛紅。

  “憲和，你喝多了。”牽招伸手去奪他手中杯子。

  他與簡雍劉備，那是束發之前就結交的友情，關系極好。

  “難道周倉要白死麽！？”

  簡雍反拽住他的袖子，沙啞著嗓子問道：“難道雲長公得如此大勝，還要蒙受喪子之痛麽！？”

  “有功難賞，誰能甘心？我都替他委屈！”

  孫乾歎氣，道：“局勢所迫，大王此刻必是萬分為難啊。”

  “倒不如說是涼州眾人所迫！”簡雍憤慨之色愈濃：“難道大王將來也要和孫仲謀一般，被他們掌控麽！？”

  座中幾人，臉色都有了變化。

  沉默許久的李嚴突然出聲：“倘若大王同意董和的提議呢？”

  眾人都是一愣，隨後看向了他。

  “若是如此，主戰之功歸了他，大王先虧！”

  “雲長那未必有好處，會不會後虧還需兩說！”

  簡雍繼續痛飲。

  眾人無言，又是一陣歎息。

  這勝仗打的，著實鬱悶。

  更鬱悶的人，是劉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