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下令收購桑樹開始,兗州之地,多棄其他果樹而栽種桑樹。”
“後因價高,幼苗我也照收不誤,兗州境內的桑樹有減無增,對也不對?”
周野問道,眾人紛紛點頭。
桑樹價格高,但論起價值來說,比起糧食還是有所不如的。
不如糧食,但比起其他果樹,還是更讓兗州人熱衷。
因此,兗州人保留糧食,廢棄其他果樹,紛紛選種桑樹。
又因桑樹能迅速從南陽換到錢財,往往剛栽下去不久,又讓挖出來賣了。
畢竟,對於絕大多數的百姓而言,他們度日艱難,隔三差五就有困難,哪能等到桑樹長成?
剛種下去的幼苗的賣了,又去山上挖野生的,亦或者去大戶家偷些來。
在很長一段時間,桑樹甚至具備了一定的‘錢幣’屬性。
因氣候原因,兗州之地,本遍地都是桑樹。
又因周野采購原因,導致現在的兗州,幾乎看不到桑樹。
“可這與生機何關?”陸遜還是不理解。
“你嘗一個。”周野笑道。
陸遜疑惑,聽話的撚起一顆放在嘴裡。
酸酸甜甜,汁水豐富。
這種果品個頭很大,且富含澱粉和各種營養物質。
當然,陸遜不明白這麽多,其他人也各拿了一顆來嘗,試圖解開玄機。
王平抓了一把,先塞了一個小個,接著一口全包了進去,吃的滿嘴汁水,兩眼依舊呆滯。
“這……”
“這能吃麽?”周野問道。
眾人苦笑:“自然能吃?”
“能當飯吃麽?”周野又問道。
陸遜當即搖頭:“果怎能當飯吃?”
“果怎麽不能當飯吃!?”
王平眼中終於有了靈光,第一個反駁他:“我們從益州走出來的時候,如果有人路上斷了糧,人餓的就剩一口氣了,若是能采到一堆野果,那氣馬上就順了下來。”
“人餓的快死時,身上開始發腫,果子一下去,腫可見的消了,能挺好長一段時間!”
荀諶幾人也是聽的一愣一愣的。
陸遜驚訝:“你怎知道?”
“我餓過,也見過!”王平抬了抬下巴,終於在這群聰明人面前自信起來了。
周野看了士族出身的眾人一眼,笑道:“你們還是沒挨過餓,所以被局限了。”
“人到了要死的時候,泥都得往嘴裡塞,何況果子呢?”
“主公的意思,災民可以用桑椹充饑?”賈詡問道。
畢竟是聰明人,眾人很快找回了方向。
但似乎……有些簡單?
按照周野和王平的說法,任何果子都能讓人充饑,為何偏偏選中桑椹呢?
“其一,兗州桑樹眾多。”
“其二,你們可知兗州近幾年的災荒,因何而起?”
“旱災!”諸葛亮道。
周野捏起一顆桑葚:“那你們是否清楚,桑樹的生長習性?”
見眾人還在沉著眉頭思考,周野也就不賣關子了,笑道:“桑樹耐寒,耐乾旱瘠薄,適應幾乎所有類型土壤。”
“說白了,糧食乾的長不出來,其他果子也難有收成。”
“但它,可以。”
眾人恍然,有明悟之色:“所以,失去桑樹之後,他們連最後的支撐也難了。”
“可問題是,單憑桑葚,能讓他們扛過去嗎?”
扛不去,結果還是一樣的啊。
桑樹結果在四六月,下半年怎麽半……率先想到這的諸葛亮,突然猛地一抬頭。
周野笑著丟出最後一個問題:“現在是幾月?”
“快十月了……”剛說完的郭嘉,愣住了。
是啊,快十月了,怎麽還會有新鮮的桑葚吃?
“諸位要麽忙著打仗,要麽忙著政事,哪知這農桑之事?”周野搖了搖頭,道:“喚任峻,讓他備好車馬帶路,去最近的桑田看看。”
“喏。”
南陽城外,桑田被保護的很好,臨近之地已有軍士把守,外人不得輕易靠近。
一塊千畝桑田上,九月過半的季節,桑樹上依舊結著豐碩的果實。
面對一群疑惑的聰明人,任峻道出了答案:“自兗州大旱那年起,桑樹便一年雙結果,直至今年。”
“竟有這等事!”
眾人徹底被震住。
兗州大面積原生,又抗旱增長,一年雙結果……這怎不是天賜之生機!?
可惜,這生機,已被周野提前抽空,握在手中!
眾人想通了一點,卻又震撼於下一點:未發生的離奇之事——“大王怎知桑葚雙結果!?”
因為我知道歷史……
《後漢書·獻帝紀》載‘九月,桑複生椹,人得以食。’……
氣候反常至災荒持續,而這種異事,也隨氣候一直持續……
而且我知道後世桑葚產量驚人,畝產高達四五千斤……
可這些,我能告訴你們麽?
周野背負雙手,仰頭看著桑樹:“知天測地,以通曉人事之變,明世間之理。”
賈詡、諸葛亮、郭嘉、荀諶、戲志才、陸遜……這些當世最靠前的聰明人,一個個被震撼的無言以對,唯有拜服。
“大王真乃天命!”
這不是天命,那什麽是天命?
天子的上天之子是吹出來的,大王這手段,倒像是真的跟老天有關系啊我擦……
許久,陸遜才從震撼中醒悟過來。
壯著膽子,道出最後一點疑問:“兗州人,就沒有察覺麽?”
“第一年收桑樹時,桑樹尚未二次生長,他們不知。”
“往後,大樹幾乎賣光,收的都是未長成的桑樹,尚結不出果。”
“再則,我一直開放集市,讓兗州人買糧。”
周野轉過身來,笑看著他:“正如你一般,有飯吃,誰會去想著將這東西填肚子呢?”
再則,桑樹不成片,偶有一兩棵老桑樹成了漏網之魚,也會被人們認為只是這頭桑樹怪異。
誰能想到氣候問題上來?
原來如此……眾人心服口服。
只是,失去這天賜生機的兗州百姓,有些可憐了……有人動了惻隱之心。
“任峻。”
“在。”
“把新鮮的桑果采摘下來,讓人送到市內,和糧食一起用來接濟兗州之民。”
“告訴他們,只要願來,不管來多少人,本王都養得起!”
周野揮了揮手。
任峻連忙抱拳,面露喜色:“喏!”
往日他屯田,作用多在軍中。
而這一次,他的辛勞將用來挽救無數兗州生靈。
意義,自然不同。
周野摘下一顆果子放進嘴裡,轉身離去。
維生素、葡萄糖、蘋果酸、微量元素……這玩意用來續命比樹皮強一萬倍~
咀嚼著口中的酸甜味道,周野也響起了曹操的一句詩,不由輕聲念道:
“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在他走遠後,一群人依舊彎著腰,心中敬仰無盡。
“大王口中所念,是憂心出現的畫面麽?”
“若無大王,這只怕不只是一句詩而已……”
眾人歎息。
很快,接壤的賑災點出現了新鮮的桑葚,搭配著稀飯來喝。
趕到這裡的兗州百姓感恩戴德。
“這東西可以揣一些回去。”
商樓的人拿出一個小袋子,遞給那些災民。
袋子很小,裡面裝著的是桑葚乾——往日留下的。
沒多久,他們又賜了一些桑葚酒。
饑荒飲酒,這太奢侈了。
酒是需要耗費許多糧食才能釀出的,這在他們平日完全不敢想象。
酒味帶著甘甜入喉,一路澎湃而下,似乎因為災荒積壓胸中的困悶,都被一掃而空。
雖一家隻得一小竹筒,也足夠讓災民們歡呼謝恩了。
糧食按量分配,給的比較緊張,但桑葚給的很大方。
兩個搭配在一塊,人們便能吃飽了。
“哪來這麽多桑葚啊?”
“管那麽多幹嘛,大王給,咱們就收著。”
“周王真是好人啊,若非有他在,兗州這次只怕要死絕了。”
“有人咒他抬糧價,可糧食不也是他一直拿出來賣的嗎?”
“現在用桑葚賑災了,或許糧食真的有缺啊……”
各種各樣的聲音和猜測都冒起。
很快,沒讀過書但具備農學常識的災民們發現了問題所在:這個季節怎有新鮮桑葚?
“我早先聽梁國的人說,去年他們那就有一頭桑樹,九月還長果哩!”
“那不是吹牛的謠言嗎?”
古人娛樂活動少,再加上大部分人都是文盲,樂趣主要來自於吹牛逼。
吹的人過癮,聽得人也跟著瞎傳,各種離奇的事都有。
就這麽點破事,誰會放在心上?
再加上,之前南陽一直出售糧草,他們有的吃,更不會去關注了。
“現在看,哪還會是謠言呢?”
沒幾日,周野開放了沿邊的幾處桑田。
他收了許多桑樹,不可能當柴火燒了,只能找地方種植。
百姓被允許采摘,但有一點:進入周野境內采摘桑果後,不準回去。
兗州什麽吃的都沒了,人們已經顧不上了,越來越多的人擁向雙方交界處,進入周野境內。
兗州各郡內風聲四起。
“爹,快別撐了,再撐著命都沒了!”
一個小夥拽著守著祖墳的老父。
餓了多日,老父只剩下一個皮包骨。
兩隻眼睛發綠,盯著祖墳上長出的一根野藤,喉嚨不時滾動著。
不吃吧,頂不住了。
吃吧,這畢竟是祖宗養分滋養出來的……
“離了家也是死啊。”老人說話有氣無力。
“哪裡會死,周王在沿邊賑災,只要走過去就有飯吃呢!”
“糧價飛漲,肯定是缺糧了,他能賑十天半月,還能養兗州人半年不成?”
餓的不願動了,實在不行,就死在這吧。
反正出去,也是沒有希望的。
“您可別糊塗了。”
“周王那可不是一般人,您看這是啥!”
小夥摸出幾個討來的新鮮桑葚,遞到老父面前。
老人眼睛終於出現了些許光,手像筷子似得連忙撚起,塞到嘴裡:“哪……哪還有桑葚!?”
“周王給的!”
“他們說兗州災荒之後,桑葚便開始生兩季。”
“起先周王有糧,就讓我們用桑樹換錢,再用錢買了糧草來吃。”
“他自己拿桑樹去種了,產的桑葚比咱們多多了。”
“如今糧食有缺,不得已抬糧價,又將種好的桑葚一同拿出,送我們吃!”
人們除了吹牛這個天賦外,還有瞎編。
瞎編的好壞取決於他們對此人的看法。
大眾認定你現在是壞的,那就變著法的潑髒水。
如果你確實賜下恩澤,那他們就用嘴給你鍍上一層金。
很現實,很純粹。
老父被驚地坐在墳頭上:“天下還有這樣的好事!天下還有這樣的好人!?”
“外頭都在說,周王是天生聖人!”
兒子用手遮唇:“隔壁鄉的讀書人說,漢室已衰,天降周王,就是來救咱們的!”
老頭伸出了手,拔掉了墳上的藤,塞進了嘴裡嘎吱嘎吱的吃下去一截。
可能是祖先賦予了他力氣,馬上蹭的站了起來:“走,去投靠周王!”
不同的一幕,處處上演,方向卻十分一致:
人口,從曹操地盤,流向周野地盤。
而且這種流動規模,有郡縣走空的架勢。
各郡縣官員和守將受驚,倉促之下,只能硬著頭皮盡力阻攔。
同時,上報曹操。
郯城。
曹操手裡正拿著一截桑樹枝。
枝條上,結著桑葚。
他摘下了一顆,放在嘴裡嚼著。
“這是好消息,桑複生椹。”第一個拿到桑葚,並送來的曹洪道。
“壞消息?”曹操還在嚼。
“咱們的桑樹,早賣空了。”曹洪歎息:“周野用收的咱們的桑樹賑災,兗州之民傾巢而出,去投他了。”
嚼著嚼著,曹操嚼出了眼淚。
曹洪關心道:“是太酸了嗎?”
曹操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指了指門外。
“再去給您拿點?”曹洪腦袋往前一探。
曹操嘴唇上下一碰。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