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被打破,一時間議論紛紛。
文武皆有,爭相而出,陳述己見。
曹操只是側耳聽著,並不應答。
等到聲音再次歸於寂靜,眾人方才看著坐在首位的君王。
他的面色看不出喜怒,一隻手略搭著座椅,發福的肚子將王袍撐起。
那雙眸子在大堂內掃了一眼,眾人立時心一抖,下意識的後退半步,彎下腰來。
他身材不高,掄起搏殺這大殿裡能徒手毆死他的不知幾多。
但久在上位、手操權柄而煉出的氣勢,便是殿中武人,也不敢與其對視,有些甚至緊張的冒汗。
“都說完了麽?”
“都說完了,那就都給本王聽著。”
曹操聲音不高,有些低沉,他看向一邊:“把輿圖打開。”
“是。”
曹昂立即起身,走過來展開輿圖。
“河間、安平、清河、渤海這四處冀州重郡。”
“交給妙才和仲德了。”
被他點到名的夏侯淵和程昱立即站出。
曹操思索了一下,又道:“安平乃前線重鎮,自需重將坐鎮,去一封文書,將文謙調去。”
“是。”
坐在旁邊國淵立即奮筆疾書。
“各處都在交戰,就不要從其他地方調兵過去了,妙才你帶上本部的將校和部曲去便是了。”
“順便告訴文謙,他那也一樣。”
“是!”夏侯淵連忙回答。
“陳留,先前之根基,如今之邊重,有子孝在,我很放心。”
“陳國照舊交給陳王,那是他自己的地盤,又是他家祖傳百年的基業,人心依附。”
“國雖小,但周軍要破,絕非容易之事。”
“梁國較弱,單靠梁王只怕守不住……仲野你去助他。”曹操指著呂翔。
呂翔連忙出列,道了一聲是。
“東海一線,本就有滿寵、王雙、虞翻、呂蒙等人……”
這一次,曹操沉吟了許久,手指輕輕的敲打在座椅扶手上。
無人敢出聲打斷他的思緒,只是安靜的聽著。
“元讓你去吧。”
許久之後,曹操才點了一個宗室大將作為最高統帥坐鎮。
統帥,有時候求的並不一定是他有多能打,尤其是防守的時候。
最重要的是他能鎮得住下面的將領,還有便是可靠、忠誠。
別看夏侯惇打仗不怎麽行,但他人緣極好,在曹軍中威望極高。
無論是宗室還是外將,都對他甚是臣服。
除了身份和資格老之外,便是他極會做人了。
而做人、得人,更是統帥絕不可少的因素之一。
約束部隊,有的人用軍法,有的人用人心——這是夏侯惇所長。
至於他的忠誠度更不需懷疑,哪怕曹操的親兒子反了曹操,他都不會。
“元讓?”
“元讓!”
“哦!”
夏侯惇遲遲站出:“是!”
安排了這一路,曹操又指著青州:“從海上突襲,這一招周瑜那小子用過,如今周軍水軍愈發龐大,這一招必然還會用。”
“田疇守東萊、田豫守北海,青州之地,便由子脩你去。”
“韓浩胡質隨行,陳群輔佐。”
“喏!”
眾人依次應答,輿圖旁的曹昂也連忙站直了身子。
雖然,曹營不少人還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著這位,身在南陽多年的魏王長子。
但在曹操看來,兒子怎能不可靠?
這偌大的家業,若是守住了,或說創造出一二機會,更擴大一分。
將來這好處,都是曹昂的啊!
再則,曹昂便是真糊塗到願意將這些拱手給周野,那其他將領也不會答應的。
說完這些後,曹操便沒了動靜。
眾人一時都難以相信,紛紛看向曹操。
首位上的他已閉上了眼睛,似乎在養神。
眾人狐疑、對視、疑惑更濃。
就這樣?
周軍如此大動作,大王就這樣應對?
處於中樞的重兵,幾乎沒有任何外調的意思!
曹操的意思,顯然是不支援各地,各邊郡重鎮隻憑借自己的力量防守!?
曹操睜開眸子,掃了眾人一眼:“怎麽,還有其他事麽?”
“沒有……”
文武陸續告退。
還有一人立在殿中:荀攸。
“公達是有什麽話要教我嗎?”曹操笑著問道。
荀攸拱了拱手:“大王是要接著等下去,和他比拚耐心嗎?”
“他擺出如此戰力,無非是要逼我主力出擊,力求一搏而已。”曹操歎了一口氣,反問道:“這是陽謀,還有破解之法嗎?”
曹操還有一種選擇,那就是將腹地的兵力,或說他手中的中樞兵力掰掰碎一些,往各地派出部分,增強防禦。
很明顯,這種應對之策,並不在曹操考慮范圍內。
這種方法太蠢,完全被周野牽著鼻子走。
而且雙方實力對比差距太大,這種補牆式應對,一旦哪裡被撕開了口子,整個曹魏馬上就會像漏洞的船。
荀攸沉默之後,道:“所以大王等他祭出魚餌,隨即咬鉤而上?”
“你說的太難聽了,險些將我好不容易聚起的信心都給捅漏了。”
曹操連忙擺手:“這只是開頭,我想他還會有下一步,且看他如何落子吧。”
“我認為,他會給出一個決戰的機會。”荀攸不再掩飾:“如此大的手筆,告訴我們他不想再拖了,他也不想我們一直縮頭不出。”
“所以,他或許會在其他地方,給出相當的可能。”
“相當的可能?”曹操來了些興趣,身子前傾。
“是。”
荀攸點頭,乾脆走到輿圖前,手指著河南河內一線:“這裡,或是他選中的決戰之地。在這裡,他會讓我們看到一線之希望。”
“為何要給我們希望?”
“之前已說過,他想迅速解決,不想再拖延,更不希望我們死守。給我們希望,我們才敢出擊。”
“他倒是自信。”曹操呵了一聲。
荀攸無奈一歎:“一直如此!”
曹操無言以對。
兩人圍著輿圖思考了很久,推測著周野的下一步舉動。
“親自出手?”曹操問道。
荀攸點頭:“不錯,親自出手,我們唯一的希望,便是他本人!”
周野有實力,所以可以四面八方,哪一面都用重兵猛砸。
曹操不可能具備這樣的實力,他只能讓其他地方抱城防守、拚死拖延。
而後,他捏著拳頭,凝聚所有的機動力量,選擇一地出擊。
這裡可以是趙雲、關羽,也可以張飛、張遼亦或其他方面。
但效果都一般。
首先是趙雲關羽等人都是相鄰行動,每一個方向人數都在十萬往上走,曹操率領主力出擊未必可以輕易佔到便宜。
其次,哪怕曹操佔了便宜,甚至是搗毀了一路人馬,對於周野來說也無傷大雅。
可若在此期間,周野哪一路取的了進展,撕開了口子,直搗曹操腹地,那曹操就完了。
所以荀攸會對曹操的問計沉默。
在這樣強大的實力面前,又有什麽計謀可言呢?
但,如果周野真如荀攸所言,以身為餌……哪怕這餌再強,曹操也要拚命去咬上一口!
“傳令下去,五校迅速擴軍。”
“之前那些失了將領的部曲,優先充入五校,其次填入曹洪、曹休、夏侯尚數部。”
“騎兵精銳優先補充虎豹騎。”
五校,即屯騎校尉任福、步兵校尉段昭、越騎校尉薛喬、長水校尉戴陵,再加上一個新上任的鄧展帶領的射聲營。
他們和曹洪曹純等人,現在都被歸入中樞,是曹操的直屬部隊。
當中還包括一個典韋帶領的武衛營。
邊防大戰,卻擴充中樞,曹操的決定,已經很明確了。
周野看似直鉤垂釣,頗有世外高人風范。
實則對曹操來說,這狗比正在抽水竭澤。
他除了咬鉤,還能如何?
而周野本著做戲做全套之舉,也確實在洛陽拋下一個誘餌,激起偌大水花。
這誘餌就像一坨懸起來的乾糞,將曹操惡心的不行,窩在水底嘔泡泡。
“我低估了他的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