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緊閉雙眼,面如金紙。
“快,帶父王走!”
“世子,郭圖帶著人殺過來了!”
袁尚無奈,只能讓心腹帶著父母家小先走,自己領中護軍抵擋郭圖。
很快,在宮門前,郭圖的人和袁尚的中護軍撞在了一塊。
郭圖坐在馬上,拔劍指著中護軍,大喊道:“魏王已至,跟著袁紹父子死路一條。此刻不棄暗投明,更待何時?”
袁尚聽了,破口大罵:“郭圖,我父子對你不薄!你竟造反,實非人也!”
“哈哈哈!”
郭圖大笑,道:“良禽擇木,你父子庸碌無能,不配為人主。”
“我等不配為人主,你配做人麽!?”袁尚反唇相譏。
郭圖大怒,果斷下令:“斬袁尚頭顱者,可記首功!”
“殺!”
駐軍率先發難,壓了過來。
中護軍唯有兩千人,還有五百護著袁紹,這剩下一千五百人要面對三倍以上的敵人。
當即有千人倒戈,脫了外加甲胄。
只剩五百余人,願為袁氏效忠。
“殺!”
袁尚憤然,雙目通紅,親自衝殺在前。
他於亂陣中左衝右突,欲取郭圖性命。
“放箭!”
郭圖陰人有一手,上陣那就是送人頭,當然不會傻到去跟他拚命。
左右立發箭矢,衝著袁尚射去。
宮門口,立即陷入混戰。
渤海章武城,徹底陷入了大亂。
有人就地點火,開始進行劫掠之事。
宮城內,伏完王邑滿身是血,牽著劉協往外跑去。
到了宮門口,見到兩方兵馬廝殺,伏完擔心傷了劉協,故不敢出,只能退回。
袁尚抵抗意志堅決,身中數箭,猶大吼殺敵。
軍士多是袁家舊部,不忍下狠手。
戰勢為之焦灼。
許久之後,袁尚力盡,被人箭射下馬。
郭圖連忙喊道:“速殺之!”
親信一擁而上,撚槍衝著躺在地上的袁尚亂刺下去。
噗!
一陣血花湧起。
袁尚滿臉潑滿了自己的血,吃力的抬了抬手。
被血模糊的眼滾落淚水。
“子經……”
“母親……父王,孩兒先……”
噗!
冰冷的兵器,中斷了未了的遺言。
“快,去追袁紹!”
被袁尚牽製了太久,郭圖連忙下令去追袁紹。
“他已從北門逃了出去!”
軍士來報。
郭圖聞言大怒,親自下馬,砍下袁尚頭來:“都是你這小子,壞我好事!”
“點起人馬,給我繼續追!”
郭圖走了,隻留下原先的中護軍,命令他們把守宮門。
“尋機會再殺出去。”王邑謀劃。
必要時刻,可以爭取中護軍的支持。
袁紹逃出去的過程,並不太平。
所謂牆倒眾人推,他一失勢,眾人立即群起而攻之。
身邊人馬散落的散落、反叛的反叛,路上打著主意堵截的人,同樣不少。
袁紹衝出城門時,身邊只剩數十騎,連妻子劉氏都不知被亂軍卷到哪去了。
袁紹一路往北逃,被漳河攔住去路。
“主公下馬,我背您過去。”
得身邊還有舍命之人,解了甲胄,背著袁紹渡河。
過了漳河,袁紹才醒悟過來:“此去投西邊義渠,如何往北?”
“郭圖追殺在後,如何往西?”部下對答。
又走了幾裡地,忽出現一彪賊人,二話不說,徑直殺了過來。
“主公速走!”
諸軍馬留在了南岸,身上衣服也早濕透了。
拖著沉重的身子,去與敵人交戰。
只剩三人,攙扶著袁紹繼續逃亡。
走到天黑時分,又冷又餓。
正值夜吹海風,蕩在濕衣上,冷的人直打顫。
渤海北面,便通往幽州。
大片面積,已無城池,只有山村。
袁紹欲往村中躲避,侍衛立即阻止:“主公失勢,人人皆望得您首級以換功勞,豈能自投羅網?”
“我是地方之主,他們是地方之民,他們會以民犯主嗎?”袁紹似有不甘。
侍衛回答:“臣可反,民豈不可反?”
袁紹默然落淚。
無奈之下,只能去山上躲避冷風。
可山上卻是光禿禿的,連樹都不曾見幾根。
袁紹再問:“山上何不見樹?”
“近來多發饑荒,冀州又連番交戰,征了許多糧草。百姓無所食,只能上山伐木剝皮填腹。”另一人對答。
“袁紹之罪,以至於此耶?”
袁紹愴然低哭。
光禿禿的山上,卻有一座墳堆,暫可避冷風。
三個侍衛扶著袁紹走去,讓他坐下。
“生人尚不如死者。”
袁紹感慨,最後一問:“去看看這是誰人之墳,袁紹雖不能活了,也應謝謝他。”
侍衛起身,走到墓碑前,看了一眼,愣住了。
“怎地了?”袁紹問道。
“主公,這……這是田元皓之墓。”侍衛哆嗦著回答。
袁紹猛地起身,快步走到墓碑前。
那雙眼似凝固了,鑲在墓碑上。
終於,袁紹忍不住了,撲倒在墓碑上,放聲大哭。
“今至末路,為我這昏主避風者,竟是田元皓之墓啊!”
“我害你命,你雖死猶忠,為人主至此,紹有該有今日之敗,該啊!”
愧疚、懊悔,化作無盡綿延的傷,湧上心來。
袁紹悲聲大作,哭至啼血,以至墓碑染紅。
三個侍衛來扶:“主公,莫要傷了身子。”
“你們且退下,我與元皓說些話。”袁紹擺了擺手。
三人對視一眼,旋即抱拳而退,守在山下。
袁紹撫著墓碑,眼中淚不曾斷。
這一刻,過去的一切都湧入他腦中。
年少時的意氣風發,為天下推崇。
結識能人,縱橫官場與名士之間,何等風流。
天下名仕,無不以結識袁公為榮……
“咎由自取。”
“我袁本初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
“只是錯害許多忠良,卻無法彌補……”
醒悟的袁紹,深覺活著的痛苦,明悟的痛苦……
他在山嶺上呆了一夜。
三個侍衛不敢去打擾他,便坐在下面候著。
天明時分,遠處傳來了馬蹄聲。
“不好,追兵來了!”
一人幽幽醒來,急去推同伴,卻發現他一動不動——已死了。
傷病、饑餓、寒冷、疲憊,交加之下,他倒在了這裡。
兩人抹淚起身,在他身上灑了一抔土,上去尋袁紹。
“主公快走,追兵來……主公!”
撲通!
田豐墓前,一顆被剝了皮的樹上,正懸著一具屍體。
袁紹,走了。
帶著後悔與愧疚,帶著未曾完成的雄圖霸業,和這個狼煙四起的英雄殘酷之世,徹底告別。
他曾清醒過、風流過、強大過,在很久之前,他也正義過。
天下之爭,不論對錯,隻論勝敗。
屬於袁紹的篇章,終究翻過。
屬於袁紹的歷史,至此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