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將得令,多數神情振奮,少數心中有隱憂。
因為周野此行頗為大膽,為了達到最快擊垮對手的目的,連船上幾乎沒有多少糧草。
當然,周野有連綿水軍,而孫權幾無片板下船,即便失利也不存在翻盤的可能。
只是,攻防雙方,又有長江在中央,第一次的進攻一旦失利,後果極有可能是很長時間的僵持。
攻防吃士氣,這是永遠不變的。
而長江的存在,可以盡可能抹平雙方的差距。
一夜破長江,在不少人看來,依舊是極具挑戰的。
夜裡,天無星光,江波蕩船。
火光連綿,將船角映入水中,晃悠著殺氣,沉入長江。
這算是陸遜第一次正式領兵。
他們幾人負責領小舟策應,可能替補到前線,也有可能一直跟在周野身邊。
看著著裝整齊的軍士入列,陸遜有些許激動。
他輕吐氣息,緩解內心情緒,卻見大船上正架起一個個木龍嘴似得東西。
“這是何物?”陸遜不解問道。
“水龍。”軍士回答。
“水龍?”
“嘿!陸伯言!”
王平跳了過來,恰好聽到此言,客氣相邀:“你不知此物?”
陸遜搖頭:“未曾見過。”
“走,我帶你去看看!”
面對王平的熱情,陸遜自不會拒絕,甚有些欣喜的拱手:“多謝王兄!”
“客氣客氣!”
王平還禮,心道你小子可比我混的好,才來幾天官職就蹭蹭的漲。
王平領著陸遜,讓軍士搖起一個龍頭。
須臾,龍嘴中呼呼作響,接著有水噴出。
還沒等陸遜吃驚,王平又讓人在龍口接上一根較細的管子。
水流壓縮過後,噴發而出。
“船行走時,水力會更大。”
“這些管子質地特殊,是取用交州一帶的材料,稀少而珍貴。”
“不過現在好了,士燮聽話,讓他送就送來了。”
王平介紹完了,陸遜大喜:“難怪大王不懼火攻!”
“非但不懼火攻,我還得用火燒他們。”
一道笑聲響起,兩人急忙抬頭、行禮:“見過大王!”
“嗯。”
周野擺了擺手,道:“東西搬進去。”
“是。”
一排排軍士,挑著大桶走入了船艙。
陸遜鼻子動了動,驚道:“這是火油?”
“沒錯。”周野點頭。
陸遜驚住了,有水龍足以預備對方火攻,但加一筆火油不是給自己增添風險麽?
看來時代對人的想法束縛很大……周野笑了笑,道:“伯言不是說過火攻麽?到時候你看著便是。”
“安排好部眾後,你二人來旗船。”
今夜是南風,這是周野可以肯定的。
如果說突發特殊天氣,風勢逆轉,那他也能用水龍作為後手。
無論如何,對方都反抗不了。
陸遜還在盯著水龍出神,王平搭上了他的肩膀:“伯言兄弟,我問你個事。”
“哦,何事?”陸遜連忙側頭。
“這個……吳郡多美人,你還知道哪家有美人嗎?”王平頗不好意思。
陸遜愣住了。
就為這?
臥槽,都要打仗了,你還在想這破事?
陸遜苦笑,道:“你是要找媳婦?”
“不是不是!”王平連連搖頭,湊到他耳邊嘀咕起來。
陸遜聽完恍然:這家夥是要獻給周野!
這陸遜可就納悶了,你小子都這麽根深蒂固了,用得著嗎?
我是外人,沒辦法才用這招啊。
王平畏畏縮縮的說了幾句,陸遜就聽明白了。
他連看了王平數眼:“你還愁升官?”
“噓!小點聲,讓人聽見了,還以為我對大王有意見。”王平很小心,道:“只是誰嫌官大啊,我也想走走近道。”
“犯不著。”陸遜搖頭,滿臉羨慕的看著王平:“王兄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想起王平很小就被帶入軍中,他便釋然了:認知經驗都往打仗這走了,生活情商沒跟上很正常。
想起剛剛王平跟他說‘還送了個老婆’,陸遜就羨慕的牙酸。
大王老婆家的小輩給你當老婆,給個九卿都不換好嗎!?
“然後還給了幾本書,說讓我多學學,這不讓我當將軍,倒要讓我做學生了……”王平又嘀咕起來。
這家夥……陸遜又看了王平數眼,心裡忽地一沉:他是故意裝傻的吧!?他是來找我炫耀的吧?!
求求,你做個人吧!
陸遜想通了,拂手而去:“先忙軍事!”
“哎!”
王平喊他不住,一瞪眼:“這家夥,怎麽突然跑了?”
離開了王凡爾賽,陸遜依舊在思考著火油的問題……
前面戰船,一路破浪,壓向北面。
江都城。
伊禮通過自己渠道,也得知了一些後方的消息。
部下將領,頗為緊張,擔心後路。
“將軍,吳王的人就盯在後方,我們一退,他們只怕會馬上提起刀來啊。”一人面帶憂色。
聞言,伊禮冷笑,道:“慫了這麽久,他也算是硬氣了一回!”
在座的,都是他的心腹。
“如此相逼,著實可惡,只是我們確實不能回頭……”其弟伊昌道。
孫權的決心非常堅定,大有誰敢逃跑,就跟誰死一塊的意思。
這種情況下,誰也不敢亂動。
“現在跑確實不行,但我有辦法。”
伊禮面色冰冷:“你們想想,如果我們前方吃緊,他要不要派人來增援?”
“如果劣勢再擴大一些,面對周野二十萬人馬,他還能穩坐後方嗎?絕對不能,他也得來到第一線!”
“因此,我們只需守上一兩日,而後讓出一些缺口,使他親自來此。”
“到了那時,我們再退,誰能阻攔?”
“到了北面,魏王會親派人策應我等,何愁出路?”
“他孫權要是僥幸活了一條命,到了魏王手中,那還得看我臉色呢!”
眾人目光交替,讚同點頭。
“報——”
“周軍打過來了!”
“徐盛、朱靈衝西營防線。”
“張郃、王凌衝東營防線。”
“張遼、於禁直指江都!”
報聲突至。
“來了!”眾人都心中一跳。
“慌甚?”
伊禮按劍而起,道:“就是有天大本事,要從南往北擊垮長江,最少也要十天半個月才行!”
在長江沿岸呆了這麽久,對於這條橫斷南北的長江的恐怖,他有著充足的認識。
“走,隨我去城樓督戰!”
“看看他張遼有多大能耐!”
“是!”
江都城前,先有布置在水中的大營。
大營火用木搭建,立於水中;又或鐵索固石相牽,定上木板,以做水中哨塔。
中央相連,可用臨時打造的小舟和竹筏來往。
當敵軍來襲時,用水中暗障拖延,後方箭射石擊。
這一關主在拖延,對於周野這樣的大軍阻礙能力有限。
張遼前部率先殺到。
戰船高大,甚至壓過水營一頭,箭雨反壓下來,讓守在水營的軍士瞬間崩潰。
說好的我守你攻,結果你開來的船比我的營還高,這怎麽玩?
這特麽是作弊啊!
“快,把竹排放下去,用以阻擋敵軍!”水陣上守將慌忙下令。
張遼不管那麽多,催船直接上前,就那樣硬撞水營!
水營是倉促而成的,除了下方鐵索之外,穩定性極差。
大船一來,搖晃不止,將不少人顛了下去。
夜裡水冷,吳軍在水中發出刺激後的吼聲。
“尋聲放箭!”於禁再次下令。
船隻上箭雨落下,夜裡的水中泛起不可見的血花。
水面限制,形同虛設!
張遼部撕開了外圍的障礙,一路徑撲過來。
再往前,就是兩種地形。
一是深水區,有江都城,還有依江都城而建的營寨。
這種營寨根基穩固,體系龐大,比戰船更大,比戰船更穩,戰船真要撞上來自己就得完蛋。
要擊破這種營寨,要麽從水裡爬上去,要麽在甲板上搭橋走過去。
無論哪一種,都是活靶子!
攻水營最難的,就是這一點了。
二則是淺水區,士兵在船上,速度快且防護力強,陸上守軍拿他們其實沒多大辦法。
可淺水區太淺,戰船無法行走,士兵只能下水。
只要有覆過腳面的水,就能大大影響士兵的行進能力,何況沿岸漫長的淺水區?
對方只要在淺水裡立起幾個阻擊點,有幾個人能活著從沒脖子走到覆腳面?
在你徹底走出淺水區之前,又是對方設好哨塔高牆,資源充足的還會在前面再修一道矮牆。
水裡面陷阱更是極多,等人走到這時,多已精疲力盡,上來就是送死。
所以,要成功登岸打破防線,就必須打開一個突破口:
走深水區,要用戰船硬撼城池和大營,難;
走淺水區,要士兵歷經艱辛後還能維持戰力,突破防守,也難!
伊禮的信心,並不是平白來的。
他立在江都臨江的城牆面,起先看著張遼一路乘風而來,心頭微提起。
“他們的戰船太大了,我們的鎖鏈甚至被直接帶起。”
“果然悍勇……”
身邊幾個將領也面色蒼白。
可很快情況有了變化,張遼於禁在撕開水面阻攔後,臨岸時也為難了。
“放箭!”
速度遠時,沒有其他手段,只能靠箭矢招呼。
戰船上,一艘艘床弩轉動,射出如槍粗壯的箭。
若有士兵被擊中,連人都被帶飛出去,噴出一地爛肉。
威力之大,讓人生懼。
然而,有了堅實的營盤之後,吳軍便可以有效規避箭矢,並且進行反擊。
張遼略皺眉頭,開始嘗試登營。
軍士從甲板上架橋,搭營便衝。
“放箭!”
吳軍箭射槍刺,張遼軍落水不少,無可奈何。
因距離較近,後方投石也非常方便,能夠有效威脅到張遼戰船了。
“哈哈哈!”
見此,伊禮大笑,以手指之:“我怎麽說來著?”
“將軍高見!”眾人道。
“反抗頗為頑強啊。”於禁道。
“明知必死,自然死戰。”張遼眯起了眼睛,道:“將戰船擺開,各部同時衝鋒,施加壓力。”
“對方兵力有虧,到天明就能撕開一個口子!”
這時,朱符率快船趕來:“大王有令,二位將軍改走淺水區外,他來擊破江都與大營!”
張遼於禁各領一隊分開,往左右兩邊而去。
“跑了,哈哈哈!”
伊禮見狀大笑,道:“他們船越大,到了淺水處就越吃不開,換個地方打照樣吃虧!”
“都說周雲天能征慣戰,今日看來,也就是個蠻乾的死腦筋罷了。”伊昌諷刺。
目送張遼兩軍離開,伊禮冷聲道:“傳令岸營和淺水守軍,等對方擱淺、軍士下水再打!”
“是!”
“他們又回來了……不對!大哥你快看!”
伊昌忽然驚呼,指向江面之上。
張遼於禁撤走後,他們這本逐漸安靜下來,火光也是遠處傳來的。
突然,浪水又起,猛拍在營盤和城下。
鼓聲驟起,震的江面都在發顫。
從中央開始,逐漸往兩邊擴散,一個個火把豎起。
“又來人我也不怕……”
伊禮話說完便止住了,眼睛盯著、盯著。
先是不屑,再是疑惑,而是驚訝、震驚,化作逐漸蔓延的驚懼。
“這是怎麽回事!?”
放眼過去,綿延不絕,火光連接,形成一道水上長龍。
憑借此,伊禮等人依稀瞧見,一排排軍士整齊列陣,一眼看不到頭!
甚至,他們似乎隱約看到馬匹往來的身影……
伊禮揉了揉眼睛:“他……他把整個南岸載過來了不成!?”
不然,這綿延數裡甚至更長的‘水上陸地’,如何解釋?
直到放的近了,伊禮他們才看清了。
“連船!”
船船相連,上面鋪著整齊的木板,緊靠一塊,形成了這壯觀一幕。
轟轟轟!
鼓聲不絕,連船不絕,連船後方還是連船,重重壓來……
十數萬人馬的壓力,馬上就出來了!
吳軍上下,從將到兵,都緊張了起來。
不怕張遼,是因為戰船再大大不過他們,所以他們不慫。
但如今的對方,也夠大!
再近了,甚至能聽到戰馬在江面上發出焦躁的嘶鳴聲……
連船、靠近、撞攏、戰馬奔騰衝來……
伊禮想著這一幕,身上忽地滾起一身冷汗。
如此硬的打法,一旦展開,絕對會是屠殺!
“火攻,點火!”
伊昌反應過來,大聲提醒:“兄長,用火攻對付他們!”
“不錯,船隻相連,一旦燒起,反敗為勝!”其余眾人也道。
“去調竹排!”
“上面堆上柴草,潑上火油,放出去!”
緊急的軍事任務進展到一半時,江風驟然變猛。
一隻旗角被吹起,拍在伊禮臉上,一下把他給打醒了。
一個哆嗦之後,他嘶吼著對下方喊道:“停下,這是南風,快停下!”
風由南往北吹,而自己在北,要是放起火來——豈不是我燒我自己?
軍士們急急停下,欲將竹排拽回。
此刻,連船之上。
陸遜看著旗角方向,驚喜交加:“南風大起!”
大王竟還有如此精準的觀天之術……
能征善戰,文武雙全,麾下人才濟濟,自己連這種小道都精通——還有他不會的嗎?
諸葛亮快步走入帥艙:“南風吹了起來,敵人城池和營盤就在前方。”
“好,起帆,準備水龍。”周野點頭。
嘩啦!
連船之上,一面面帆被扯起。
借著南風之勢,連船整體加速,就像一塊迅速移動的陸地,載著千軍萬馬,撲向對岸。
在守軍看來,那就像是層層疊疊的烏雲,從遠處的天邊一路滾滾而來,將他們的士氣一寸一寸碾崩了來!
無法抵達!
越來越近!
前不久還大笑的伊禮,此刻腦子亂成了一鍋粥,想不出半點方法。
如他所言,周野就是硬乾,現在又大又硬,他根本吃不消!
排列的兵馬,已出現在他眼中。
“放箭……”
無力的喊聲,怎麽都帶著點垂死掙扎的意思。
周軍士兵跑動起來,不是避開,而是跑向一個個水龍。
他們要做什麽?
伊禮不知道!
“放箭!”
“放箭!”
他只能這樣喊。
呼——
回應他的,是連船上高塔噴射的水龍。
帶著古怪味道的液體,直接噴在了吳軍士兵臉上、身上、營盤以及未來得及撤回的竹筏。
“這味道……火油!”
同時聞出氣味的陸遜和伊禮,卻是完全截然不同的兩種心情。
“用這東西噴火油……”
陸遜明白了,一拍額頭:“沒錯,如此一來,水龍便成了火龍,我怎麽連這也沒想到?”
太妙了!
“火油,這是火油!”
“他們要放火燒我們!”
守軍看著噴來火油,無能為力,驚恐大叫。
伊禮在驚嚇之後,僵硬的像是一尊雕像,只是時不時抖一兩下……
周野走出了帥艙,上了一處立起的船面高樓:“傳令,放箭,放火箭。”
連船中央,一個火盆被率先點燃。
接著如烽火台一般,一個接一個燃起,信號完成傳達。
各部前線指揮,同時麾下令旗。
“火箭,發!”
嗖嗖嗖!
飛來的密集箭矢,像是燃燒的蝗蟲,飛向噴過火油的營盤和城樓。
轟隆!
火箭落下之後,火連著火,迅速燒成一片火海。
“啊!”
被淋了油的軍士無處逃去,折磨之下跳入了長江,帶著火在水中翻滾。
那些伊禮原先打算用來對付周野的竹筏,現在點著了往回跑,在營裡也炸出火星來。
“放!”
“放!”
放火的永遠不嫌火大。
濺起的火焰燒起了旗幟,城樓上一乾人連忙後退。
伊禮衣服已經濕透了,這時候才緩過神來,大喊道:“潑水,趕緊潑水!”
“不要慌亂,大火燒了起來,他們同樣無法靠近!”
“他們要是敢過來,這火便會粘上連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