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城。

  飽受前後折磨的孫權，幾乎失去了正常睡眠。

  基本上只是沾船假寐，一旦收到消息即刻起身。

  今夜，來傳訊的宮人腳步更慌。

  “大王！”

  “大事不好了，南面起火，應是江面交戰！”

  來了！

  孫權一凜，迅速起身。

  就內心而言，他是恐懼這一天到來的。

  但這一天終究會來，就像是懸在他頭頂的刀。

  落下時，內心在驚慌之余，竟隱隱有種解脫之感……

  “怎能這般想！”

  他睜開血紅的眼，喝道：“慌什麽！立即召群臣來！”

  “諸位將軍早已起了。”

  孫權掛劍，虎步龍行而出。

  行宮大殿，肅穆中彌漫著慌張的氣氛。

  孫權踏入時，表情稍緩下來，竟一聲笑，驚住了群臣。

  “諸卿隨孤，從南至北，歷經多戰。”

  “今日之戰，早知必來，還生懼不成？”

  眾人一凜，齊齊拱手：“願隨王死戰。”

  “嗯——”

  孫權沉應一聲，道：“前線可有消息傳來。”

  有人奉著戰報走上來，這封戰報是伊禮落夜前讓人送來的：對岸異動，或將於今夜發動襲擊。

  這種戰報，時而會來，而且現在已經失去了時效性。

  “速派人探之。”

  “既已開戰，諸卿可有應對？”

  孫權將戰報放在一邊。

  朱然披甲而行，抱拳道：“大王，為防止意外，應當將各部之軍先劃入將領麾下。”

  “彼時無論是支援也好，防守也罷，都能來得及反應。”

  “不錯。”偏將張彥亦出，道：“周軍進攻速度極快，我方防守本士氣低下，早做準備才不至於慌亂。”

  “末將附議！”

  吳勳的中層將領齊齊站出。

  就連孫家宗室的孫暠，也同樣點頭：“周野人馬太多，如果沒有準備，只怕難以招架。”

  孫權目光移向張昭、步騭等人：“你們有何看法？”

  “軍情如火，早備無患。”步騭點頭。

  “諸位都持此見，我亦無異議。”張昭也道。

  原本面色平和的孫權，在聽到這些話後，反而陰沉了幾分。

  所有人都意見統一，對於君王而言，往往是大忌……他天生的敏銳，使他保持了一份難得的鎮定：“將在城中，軍亦在城中，一時還亂不起來。”

  “先探前線消息，再做打算。”

  讓將軍各歸部曲，再將其余兵力劃撥下去，確實能增加軍隊的反應能力和戰鬥力。

  但，那會增長將軍的臨時軍權！
  朱然低頭，隱藏目中意外和不滿，拱手道：“謹遵王命！”

  “報——交戰戰報！”

  有軍士跑了過來，是張遼於禁來襲時，伊禮派來的人。

  “張遼於禁直襲江都城，連破水障，被江都城所阻，進攻受挫，以生退意！”

  聞言，孫權撫掌大笑：“諸卿聽見沒有，如何？”

  眾人聽了，都暗松一口氣的。

  可以的話，誰想被周軍活活壓死？

  “大王洪福！”

  孫權也派出人馬，往江都方向探聽消息。

  會議沒有散去，他將文武都安在這裡，繼續商議可能發生的事，以及應對策略。

  未隔多久，又是伊禮快馬傳達。

  “張遼於禁退去，周軍用連船來襲，上方人馬來往，如履平地，勢極駭人，大王早做支援準備。”

  步騭聽了便道：“船隻相連？”

  “是。”

  “何不用火攻？”他反問道。

  朱然看了他一眼：“今夜南風。”

  步騭吃驚，手中筆落地，道：“今夜南風，則長江危矣……”

  孫權看了他一眼，將步騭的語調壓回了咽喉：“戰場有變機，乃是常事。”

  他又問來人：“你來時，戰況如何了？”

  “隻知身後忽起大火，後來便不知了。”軍士搖頭。

  “大王，火似乎壓下去了。”有人道。

  孫權皺起眉頭，想問步騭，但沒有開口。

  而步騭則低著頭，眼中有慌色：今夜南風，之前驚起我們的大火，一定不是燒周軍的……而如今火又熄了下去……

  他內心有猜測和想法，但不敢道出。

  否則，他這顆腦袋，極有可能被孫權借來安定浮動的軍心！
  他們又等了一刻鍾，不見戰報過來。

  孫權派出去的人，也不見回信。

  朱然站了出來，道：“大王，再不做準備，到時候廣陵城只怕會一鼓而破！”

  “不錯，我們現在立即回各部整軍，命士兵飽食，準備死戰！”張彥亦道。

  靜坐的孫權，終於答應了。

  他紅著雙眼看向諸將，沙啞著嗓子道：“來人，拿酒來！”

  眾人一愣。

  這個節骨眼了，還喝酒？

  宮人奉上酒壺，孫權以劍割手，將血淋入杯中，目視朱然等：“飲此血酒，孤與諸將士共進退、同生死。”

  “此劫過後，諸位將軍，即是孤之兄弟也！”

  朱然等身一震，皆面露感動色，拔劍欲割手，被孫權阻止：“殺敵之手，不可帶傷！”

  眾人先後接過酒杯，飲下孫權血酒，大聲道：“得王此恩，以命相許！”

  “好！”

  孫權霸氣一揮手，將所有軍馬將領安排到位，隨時準備抱城死戰，或支援長江前線。

  等諸將退下後，他又對張昭等人道：“先生等隨孤去城樓。”

  看看情況到底怎樣。

  路上，孫權道：“或許戰況不利，要做好分兵支援長江的準備。”

  “自古以來，可有一夜破長江之事？”

  “未曾有過。”張昭搖頭。

  從發兵第一戰到結束，不可能一夜完成。

  “火起至此，還不到一個時辰，或是僵持之戰中。”張昭道。

  孫權面色稍緩，點頭：“有理。”

  孫權剛登城樓之際，城外突然大亂，守城將跑了下來，阻止孫權登城。

  “怎回事！？”孫權問道。

  “有百姓逃竄至此，說是江都城破，伊禮已被殺了！”

  孫權愣住了，隨後吼道：“這不可能！”

  他握著劍柄，手在發抖，赤紅的眼睛盯著該將。

  大有不說個清楚，就一劍把他劈殺的架勢。

  “絕無虛言，當中還有您派出去的斥候，也隨隊歸來。”守將道。

  孫權撥開對方，跑上城樓，果見城下有自己派出去的親信，顫聲喊道：

  “大王，大事不好，江北大營全線潰敗，過眼皆是周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