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騎馬到達趙國公府,被管事客氣地迎了進去,卻不是進上房,而是穿過二進的花園,走向一處花廳。
花廳內,已有人討論談笑。
七郎脫了靴子,穿著白色的棉布襪,沉穩淡定地走了進去。
此時的人赴宴或上朝,都要脫履。故而無論男女,襪子都很講究。
有錢人家冬日著錦襪,夏日著羅襪,還繡各種精美紋飾。像七郎這樣的白棉襪,算很簡樸的。
七郎進得廳時,發現除了太尉長孫無極,右仆射褚遂良也在,兩人正在鑒賞一幅字。
還真是鑒賞字畫?
但這陣仗未免太大!
兩位當朝最位高權重的宰相都在,七郎覺得自己不配在此啊!
長孫無極見七郎行禮,抬手說:“子遜不必多禮!早聽說你善於鑒賞字畫,過來看看這幅字。”
七郎跟兩位宰相沒有太多交情,但也從沒得罪過。
見兩人態度和煦,他笑著說:“太尉過獎,下官只是略懂,且喜歡收藏當代名家字畫。”
褚遂良好奇地問:“旁人都喜歡收藏先賢名家字畫,你何以喜歡收藏當代的?”
七郎恭敬地說:“先賢名家的,當然是給陛下和兩位宰相這樣識貨的人收藏,到我手中豈非明珠蒙塵?”
“收藏當代字畫,價值無可估量。若能得一幅太尉或褚相的字,必是傳世之寶,將來價值不在王羲之之下!”
七郎說的是實話,褚遂良也是大書法家。
長孫無極不以書法見長,似笑非笑地看了七郎一眼……真會說話!
褚遂良素來以書法自得,聽七郎把他比作“書聖”王羲之,爽朗笑道:“趙郎此言有趣!你看看我這幅字寫得如何?”
鑒賞的是褚遂良的墨寶?
七郎湊近一看,竟是名氣很大的《孟法師碑》帖……
由岑文本撰文,褚遂良書寫,此真傳世之寶也!
七郎心情激動,雙目發亮……發財了!發財了!
深吸一口氣才冷靜下來,這是人家的東西,主人就在面前,不能搶。
見他發自內心的激動,褚遂良矜持地問:“趙郎以為如何?”
“褚相此帖微參以分隸法,饒有古意、極為端雅,波拂轉折處,無毫發遺恨,真墨池中至寶也。”
他又湊近一些,戀戀不舍地說:“質若敦彝,雅若天球,精神燁燁,妙得八分古意,風規振六代之余,高古近二王以上。佩服!佩服!”
鑒賞字畫不過是讓七郎過來的借口。
長孫無極和褚遂良都沒想七郎能說出什麽有見地的話,畢竟趙郎不以書法見長。
此時聽到七郎極為內行的讚賞,更把此帖讚為“二王之上”,褚遂良心情大悅,甚得知己之感。
他高興地笑道:“難得趙郎欣賞,我可以借給你鑒賞幾日。”
七郎連聲道謝,借給他的意思就是可以臨摹。
在書法界,這已經很大方了。
但心中還是很遺憾,老褚就不能再大方一點?
直接送給他不行嗎?
滕王趕到的時候,只見七郎提筆寫字,褚遂良在一旁點撥,長孫無極欣賞點評……
這?想象中的鴻門宴呢?
這其樂融融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七郎是長孫無極的孫子呢!
長孫無極已聽人報滕王來訪,見滕王進來,臉色淡了淡,“我請子遜過來坐一坐,你就急急忙忙趕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裡有老虎。”
滕王迅速轉化表情,笑呵呵地說:“老哥取笑我!聽說你請子遜鑒賞字畫,我好奇過來看一看。要說字畫,他可不如我懂行。”
此言非虛。
李家兄弟都有藝術天賦,死去的漢王李玄昌擅長畫馬和鷹鶻雉兔,滕王擅畫蝴蝶。
他們兩位的畫,七郎都有收藏。
尤其滕王的蝴蝶圖,家中三個孩子,一人可以繼承一份。
誰知褚遂良卻說:“滕王懂字畫,趙郎懂我。”
滕王詫異地看著七郎。
七郎回滕王一個微妙又得意的眼神。
滕王:……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有滕王在一旁,長孫無極和褚遂良不再說什麽,略略點評了七郎的字,就讓他們離開了。
七郎抱著借來的褚遂良墨寶,站在趙國公府前,一時有些莫名其妙。
找他過來就真的是欣賞字畫?
趙國公葫蘆裡賣著什麽藥。
滕王把七郎拉到自家馬車,鄭重地問:“他們找你做什麽?”
“欣賞書法啊!”
“沒說什麽?”滕王不信。
七郎肯定:“真沒說什麽!”
滕王將信將疑:“不是我不信你。而是這個時候,他們找你就看一幅字?說出去誰也不信啊!”
“你若不介意,把事情經過和我說一遍。”
沒什麽可瞞人的,七郎坦坦蕩蕩地講述經過,說到褚遂良的字,還是遺憾:“只是借幾天,唉!”
滕王想來想去,不覺得哪裡有問題,終於放下心,說道:“你以為人人都像我,跟你打牌輸了就送你一幅畫。”
七郎笑道:“王爺可不可以多送我幾幅?將來我生七七四十九個孩子,不夠分啊!”
滕王抱著手臂:“等你娘子生出來再說!”
他只有三個孩子,趙全憑什麽比他多!
兩人嘻嘻哈哈說笑,不提如今緊張的局勢,雖沒外人在旁,也得避嫌。
七郎回到家中時,皇帝新賜的“心誠則靈”已經被掛在正堂。
和先帝、今上所賜的掛成一排,頗有幾分“三代同堂”的意味。
小喜兒仰著頭看了一會兒,轉頭問:“爹爹,這是不是‘三朝元老’?”
七郎怔了怔,摸了摸喜兒的頭:“我的乖女兒真會說話,但這話不要對外人說啊!”
喜兒似懂非懂地點頭。
董月明拉著女兒到一旁,小聲教導。
七郎看著三幅字,想到女兒的話,心中微微觸動。
“李弘”嗎?
若是“李弘”能順利登基,也許真沒有武周代唐的事。
嗯……皇帝只要活得再久一點,事情都會不一樣。
這些都是以後的事,今日趙國公相邀,到底有什麽陰謀?
別怪他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人心,世道就是險惡啊!
七郎讓人留意外界的消息,一邊臨摹褚遂良的帖修養心神。
不久之後,他就沒心情學習書法了,破口大罵“長孫老賊”、“不講武德”!
格老子的!不帶這麽陷害人的!
朝野傳言,精通易學、算無遺策的圓潤大師在趙國公府上,跟兩位宰相說“武氏若為後,必禍亂朝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