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多遊騎,燈前繞看人。歡樂無窮已,歌舞達明晨。"
廣州城大大小小的坊市口都設了燈棚和燈樓,從月上柳梢開始,每一條道路上就擠滿了人……
也不知這偏遠的嶺南城池,哪來那麽多人。
穿華服、戴面具的青年男女隨處可見,有些看著身材嬌小卻束發佩劍、瀟灑利落;
有的身材高大卻頭戴絹花、披著彩帛……讓人眼花繚亂,難辨雌雄。
“若不看街邊的房屋,這盛景和長安、洛陽也仿佛。子遜,真有你的。”
說話的人,是臉上粘著假絡腮胡,一幅“虯髯客”裝扮的滕王。
長孫無極倒下,皇帝召他回長安過年,他卻回復說要到廣州湊熱鬧。
此時滕王一家和七郎一家一起看花燈。
知己在天涯海角,他鄉如故鄉。
七郎戴著青銅面具,謙虛地說:“殿下過獎,我也就是稍微擅長種田。”
滕王笑道:“你不是擅長種田,你擅長搶劫。”
不等七郎說話,提著花燈的趙禧和趙正脆生生地說:“殿下冤枉人!我爹爹那叫搶救文物!”
就拿這次收復林邑的事來說……
林邑乃小佛國,有許多佛像和佛經,這些東西能用錢來衡量嗎?
當然是文物啦!
無法計算利潤的東西,不能上交朝廷,七郎隻好勉為其難地保管著。
他們一路爭辯著“搶劫”和“搶救”的區別,到了城門。
這裡立著幾株光禿禿、看上去有些奇怪的鐵樹。
看守鐵樹的士兵見七郎到了,把準備好的東西抬出來。
七郎朝滕王說:“你帶來的東西,你來點燃吧!”
“好!”
滕王應了一聲,擼起袖子上前,把特製的火藥填入鐵樹,啟動開關,退後幾步……
一瞬間明亮的光焰照亮整個夜空,鐵樹成了一棵火樹,葉子全是閃爍的火花,像是天空才有的神樹。
這就是傳說中的“火樹銀花”。
遠近的人都被這火樹銀花給震撼了,紛紛仰頭望去,青年男女悄悄許下諾言。
人群中,戴著狗頭面具駱賓王拉著新婚妻子的手,迅速說了什麽……小娘子抿唇一笑,靠在郎君肩頭。
此情此景,足以銘記半生。
一株株火樹銀花次第綻放,滕王悠然地說:“這些是皇兄送我的。”
“那一年我要就藩,皇兄從庫房裡找出這些東西,說是前隋宮廷舊物,一棵就有三千多個部件。皇兄節儉,不造這樣勞民傷財的玩物,天下就只有這幾棵。”
“我抱著皇兄的大腿,鬧著要他給我。他哈哈大笑‘特意讓人搬出來,就是給你的’。”
如今鐵樹依然綻放,皇兄只怕都投胎轉世了。
七郎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話。
皇家無親情,但人非草木,也有喜怒哀樂。
火樹銀花很璀璨,時間卻短,似乎只是一瞬間,耀眼的光芒全部熄滅,圍觀的人悵然若失。
七郎笑了笑,大聲吩咐:“煙花放起來!”
人生得意須盡歡!何必傷春悲秋!
“砰砰”的響聲接連響起,璀璨的煙花在夜空中綻開,又是山河不夜天。
人群中響起笑聲和叫好聲,傷感的滕王亦露出笑容。
放完煙花,他們就分開了。
七郎帶著妻兒、侄子回家吃湯圓,滕王則去太平書院見李衝兄弟。
滕王來廣州的其中一個目的,就是見一見兩個侄孫。
長孫無極倒下了,皇帝也不可能給吳王、越王等人翻案。
做臣子的甚至不應該再提起這些人。
死就死了,將錯就錯。
但滕王看到先帝賜的鐵樹,如何能不惦記侄子、侄孫?
沒機會製造機會也要過來看一看。
見到李衝兄弟在廣州過得甚好,還有幾個昆侖奴服侍,滕王放了心,對七郎很感激。
他的感激不是口頭上的,而是給七郎送來了一批造船的工匠和雜役。
七郎收了滕王的厚禮,對一些事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滕王是來討債的!
長孫家的近支親屬流放嶺南,本來已經夠淒涼了,最近更是頻頻發生意外:
上茅廁時木板突然裂開,掉進糞坑裡;
在田莊乾活,喂養的犬突然口吐白沫死在面前;
睡覺的時候,鋪的稻草突然竄出一條蛇……
凡此種種,雖不致命,卻把曾經養尊處優的公子們嚇得瑟瑟發抖。
意外?
狗屁意外!
他們懷疑是趙都督報復,畢竟在嶺南這裡,最大的仇人就是趙全。
就算心知肚明,此時人在屋簷下,只能忍下這口窩囊氣。
年紀小的驚恐啼哭,嶺南,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滕王小小報復了一下,出了一口氣,瀟灑地以一幅虯髯客的造型,帶著他的鐵樹回洪都府。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七郎為滕王背了一口黑鍋,並不在意。
他又不是金子,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喜歡。
他對董月明感歎:“滕王心軟。”
董月明微微笑道:“不然又能如何?他總不能趕盡殺絕。文德皇后對他不薄,那些都是文德皇后的娘家人。”
就連李衝兄弟,都沒有對同為罪人的長孫家子孫做什麽。
他們的恩怨永遠無法算清,唯有到此為止。
過了年不久,枯莫離和林邑女王在沿途士兵的護送下抵達嶺南。
同行的還有被貶為嶺南市舶司主薄的原禦史馬懷古。
七郎得到消息,對趙智說:“你安排一下馬主簿。”
趙智也在市舶司領著主簿的職位,和這位新來的馬懷古是同僚。
他笑道:“我知道的,肯定好好照顧他!”
敢彈劾么叔?真是不知死活!
皇帝把人送到他們手中,就意味著可以任由他們招待吧?
趙智跑去跟盧照鄰嘀咕了一會兒……兩人笑得意味深長。
而七郎,則接見了枯莫離。
一進入繁華熱鬧的廣州城,枯莫離就發現自己想差了。
嶺南並非蠻荒之地,趙都督果然不是貶謫。
皇帝讓趙都督來嶺南,說不定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想到這裡,他心中一沉,有種掉進陷阱的恐慌。
見到俊朗依舊的七郎,枯莫離立刻躬身行禮:“趙都督……”
七郎打斷:“我不是你家都督……倭國將軍?呵呵。”
枯莫離連忙改口:“趙兄……”
七郎:“我不是你哥!”
你一定是想我死。
聽七郎語氣更冷,枯莫離沉默一瞬,終於下定決心,單膝跪地:“趙叔父!”
我是你侄子!是你侄子總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