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誰最關心西突厥的局勢？
  除了皇帝之外，就是劉茂。

  雖然離開西域好幾年，駝鈴聲、戰場的廝殺聲仍魂牽夢縈。

  西域那片土地，撒下了同僚們的熱血，令劉茂終身難忘。

  所幸，阿植沒有令他失望，扛起了龜茲令的重任！

  劉茂準備了祭品，灑淚祭奠戰死龜茲的前上司郭孝恪。

  皇帝得到西域的好消息，也感慨劉家兄弟的忠義，特命劉茂協助中書令長孫無極等修訂《永徽律》！
  前兩任皇帝都有修訂律法，但仍有疏漏，朝廷、地方在審案中對律法條文解讀不一；

  明法科考試也沒有統一的權威標準。

  皇帝決心修一部完善的、對律文作權威性法律解釋的法典！

  這項重任，落在長孫無極等重臣頭上。

  讓劉茂參與此事屬於恩典，皇帝從未聽說劉茂在律法上有什麽長處。

  ……長孫無極等重臣也不見得擅長律法，不過是掛個名頭，真正乾活的是專業人士。

  但劉茂卻鄭重地表示，一定不辜負陛下的厚望，會虛心請教國子監明法博士，修訂更完善、更公正的律法！
  要麽不乾，乾就要乾得漂亮！

  公審江東顧氏，給劉茂造成了不小的精神衝擊。

  顧氏口口聲聲說自家沒有違背律法。

  律法是什麽？
  本朝的律法、前朝的《開皇律》，都是在《晉律》的基礎上修訂的。

  而《晉律》，活脫脫就是一塊助士族壓迫庶民的磚頭。

  公正？

  世上哪有絕對的公正！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這是從來沒有的事！

  但現在，劉茂慨當以慷，決定竭盡所能地改變不公平的律法，為庶民爭取更多的公正！
  皇帝聽了劉茂的決心，讚歎：“壯哉！劉卿！”

  從律法上削弱士族的權利，正合皇帝的心意！
  皇帝對教出劉家兄弟和趙全的羅先生更加讚賞。

  鄉野間有如此賢才，卻因出身的局限、命運的捉弄而蹉跎半生……真是可惜可歎！
  心有感觸，皇帝去了錦樂宮探望羅賢妃。

  羅賢妃決定改變風格。

  如今是夏日，她穿著杏子紅輕紗襦裙，小巧的青玉冠束著發髻，簡潔利落，嫵媚中帶著英氣。

  她在給剛過周歲的小皇子念《孫子兵法》！
  皇帝看著留著口水學步的胖兒子，再聽羅喬清脆的聲音念“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

  不知為何，覺得有些滑稽好笑。

  “安兒那麽小，哪裡聽得懂？”皇帝問。

  羅喬行禮起身，嚴肅答道：“安兒將來為藩王，為國守藩籬，要懂文韜武略。如今雖聽不明白，所謂‘讀書百遍其義自見’，也該啟蒙了。”

  皇帝笑了笑，“一歲啟蒙？你們羅家雖是寒門，卻很重視子弟教育。”

  羅喬斟酌著說：“我祖父常說，讀書可明理，不可不讀書，卻不可死讀書。”

  皇帝撫掌讚道：“此言有見地！你祖父如今在修史……可讓他入弘文館，教授皇子。”

  既是賢才，就由他來提拔！
  羅喬立刻明白皇帝為何而來，忙替祖父謝恩，又讚先帝和陛下廣納天下賢才，像她祖父這樣的寒門庶族才有入仕的機會。

  “先帝和陛下用人不拘出身，令野無遺賢，此古今未有也！”

  羅喬誠摯地說著，一雙美麗的眼睛崇拜地看著皇帝。

  皇帝心情舒暢，覺得今日的羅賢妃格外順眼！
  ……武氏有孕，今日就歇在錦樂宮吧！
  邊疆的烽火沒有波及到長安，長安城卻有它自己的風雲。

  董月明在幽州停下，和滯留在此的盧照鄰匯合。

  盧照鄰過了年先行返回遼東，誰知在幽州聽說前方有變，被盧氏家主盧承慶留住。

  今時不同往日！
  盧照鄰是旁支、家道中落，從前盧承慶都不知道有這個族侄。

  如今，盧照鄰已經是遼東數得上的人物，幫助盧氏在大連港建碼頭、各族收購皮貨藥材、海船通往南北。

  盧承慶對盧照鄰很重視，不能讓他冒險穿過戰地。

  盧家盛情邀請董月明到自家住，董月明順勢應下。

  她是走到半路得到東突厥叛亂的消息，並不是很擔憂……嫁進趙家，就沾染上趙家人無所不能的自信。

  趙家人都認為，七郎是有神仙跟著的。

  這個神仙不僅懂種地、煉白糖，還能施放天雷地火，是最厲害的！
  四舍五入的，七郎也是神仙，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董月明問：“前方戰況如何？遼東出兵了嗎？”

  盧照鄰恭敬答道：“營州司馬唐璿護送阿史那賀魯去遼東，大約想讓賀魯親自打回東突厥。”

  “朝廷傳令的快馬不久前通過幽州，如今應當到了遼東。”

  “都督要征召契丹、靺鞨等部協同出兵，需要一些時日。”

  董月明正色道：“兵貴神速，大軍行進耗費時日，若是拖到冬日，不利於我軍作戰。”

  遼東府兵，雖增加了各族的血液，仍以漢人為主。

  在傳統的觀念裡，漢軍不耐寒，不能適應草原冬日作戰。

  盧照鄰凝重地說：“夫人說得是！如今遼東正是忙碌時，我要盡快回去！”

  都督要領兵出征，他要穩定後方！

  但是怎麽去，須妥善安排。

  盧照鄰是都督府司戶參軍，官職不算高……董月明可是都督夫人！

  如果他們在中途被敵人俘虜，問題就大了！

  盧照鄰向家主求助，盧家商量了半日，決定暴露一下自家的實力。

  范陽盧氏久在邊疆，雖響應朝廷號召不得蓄養部曲，也有些“養子”、“家丁”。

  董月明帶的護衛不多，如今見到服飾統一、身材健碩、氣勢如猛虎下山的盧氏家丁，微妙地看了盧照鄰一眼。

  盧照鄰額頭上滲出了一串汗珠……他也不知道啊！
  他以為盧氏只是以書法傳家啊！
  這些猛士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夫人，這……”盧照鄰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

  董月明微笑：“世家大族歷來如此。”

  如今朝堂上，除了長孫無極權勢滔天，諸遂良也大權在握。

  諸遂良跟盧承慶有過節，不久前還指控盧承慶擔任雍州別駕時失職，想把盧承慶貶到巴山楚水淒涼地。

  皇帝一時沒有同意。

  以盧氏露出的冰山一角，皇帝若有心打壓士族，把盧承慶貶謫也不全是冤枉！

  盧氏跟遼東有合作，此事趙家不便插手。

  打著范陽盧氏的旗號，他們從幽州到營州這一路，沒遇到什麽危險。

  但越往東北走，氣氛就越緊張，往常絡繹不絕的商隊，都像瞬間消失了。

  只有盧氏這樣實力雄厚者，還敢東西往來。

  “遼東，我要回來了。”董月明目光閃動。

  她希望趕上七郎出征，將周氏求的平安符交給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