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等了幾天,阿史那賀魯都沒提跟枯莫離相會的事,也不逼問。
畢竟,賀魯有他自己的交際圈。
給各族辦的接風宴上,賀魯跟枯莫離的位置很接近,七郎笑眯眯地說:“今日客人多,怕招待不周。你們都是我的兄弟,就不跟你們客氣了。”
枯莫離憨憨笑著:“兄長不用客氣!”
他又拉著賀魯說話,仿佛從沒有告過賀魯的黑狀。
賀魯也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微笑著回應枯莫離,同時眼觀六路,觀察周圍有沒有埋伏。
其他各族首領的心情也差不多,都怕這一場宴席有埋伏,趙都督喪心病狂地將他們一網打盡。
可他們想多了。
趙都督很熱情,歌舞聲起,就讓人上開胃菜,一輪一輪地換新的,上到十三輪,才開始上主菜。
主菜更是豐富,草原風味、遼東海鮮,還有長安的菜式、高麗菜式……
雖然擔心菜裡有毒,眾人還是忍不住大快朵頤。
一些小部族的首領,也就益州一個裡長這樣子,哪裡吃過這些美食?
吃了這一頓,死了也是飽死鬼!
宮中宴席,皇帝興致來了都親自下場跳舞。
如今盛宴,七郎喝了兩杯,親自站在大鼓旁,“咚咚咚”地敲了起來,吆喝:“能歌善舞的朋友何在?”
旁邊的胡琴、琵琶仍在喧鬧,七郎豪邁的鼓點讓氣氛高漲,舞姬們紛紛環繞在他身邊,婀娜的身姿幾乎貼到他身上。
女子的柔媚和男子的陽剛融合在一起,展現了一種張揚的、碰撞的美。
上司有命,第一個響應的是高安勝。
他拉起一個舞姬,來了一段高句麗傳統舞蹈。
枯莫離自認是好弟弟,也連忙站起,聳肩扭頭、手舞足蹈。
受熱烈的氣氛感染,其他首領陸續起身。
有個體胖的,舞著一把刀,故意做著凶狠的表情,看起來很是滑稽。
賀魯也下場了,跟枯莫離對峙著跳舞,仿佛大儺儀上驅邪一般,張牙舞爪地作出要把對方撕碎的表情……
七郎邊錘鼓邊唱:“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
詞本來就是用來唱的,詞牌就是曲調!
青年人爽朗又豪邁的歌聲,壓住了歌姬的靡靡之音,再次把熱烈的氣氛推到了頂峰。
向來嚴肅的狄仁傑都不由得擊節叫好!
這就是大唐的都督!
這就是天下大同!
什麽突厥、契丹、高麗、靺鞨……都是我大唐子民!
今日再無紛爭,且放下刀劍、載歌載舞!
大聲唱了一曲,七郎甩開鼓槌,坐在羊毛褥子上,拿起酒壺直接喝,哈哈笑道:“爽快!果然全都能歌善舞!”
昏黃的燈光映照,晶瑩的酒液從他唇邊流下,一個美貌的舞姬湊過來,要替他吻乾淨……
七郎順勢一推,將舞姬推到狄仁傑身上:“懷英,歸你了!”
狄仁傑:……我剛新婚呢!
他順手一推,又把舞姬推到旁邊一個官員身上。
舞姬被推得懵了。
樂器的喧囂聲、舞姬的笑聲、男子粗豪的歌聲……
外面是隆冬的風雪,樓內卻是如夏日般熾熱的人間極樂!
各族首領盡興狂歡,紛紛說:“趙都督當我們是兄弟!有什麽吩咐,盡管說。”
討什麽糧?跟著趙都督,有肉吃!
七郎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咱們都是一家人!吩咐說不上,常來往才是!”
“是!都督說得對!”
“我粘罕在這裡說了,我們靺鞨人打漁捕獵為生,雖沒什麽大本事,也有些力氣!以後跟著都督走!”靺鞨首領率先表態。
他跟著東突厥部要求糧食賑濟……可現在,阿史那賀魯都住進都督府了!
賀魯和趙都督是一夥的?
他都懷疑這是給靺鞨部設的陷阱。
七郎遞過去一壺酒,“粘罕?這可真是一個好名字!名字好,人也好!”
……這名字在女真話裡,大約就相當於漢人中的“狗蛋”、“鐵柱”,沒有一千也有幾百。
懂靺鞨語的都以為七郎只是隨口說說。
但七郎知道……幾百年後有個“粘罕”很出名,製造靖康之變,俘虜老趙家徽欽二帝的“完顏宗翰”!
遼國、金國?
還會有嗎?
如今,東北各族齊聚一堂,爭先恐後地向中原皇朝示忠。
阿史那賀魯跳累了,看著眾人圍著七郎敬酒,自己灌了一壺酒……
他就知道,趙全回了遼東,他們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枯莫離又湊過來:“賀魯兄……”
“你又想說什麽?”賀魯瞪了一眼。
你這頭養不熟的狼!
枯莫離縮了縮頭退後一些,像小狗狗般乖巧地說:“我就是想提醒,你的帶銙松了。”
賀魯低頭一看,大約是方才跳得太興奮,帶銙還真的松了……伸手整了整。
枯莫離低聲笑道:“賀魯兄不上前敬酒?那我可得先上前了!”
賀魯看著枯莫離的背影,雙目眯了眯……琢磨著什麽時候宰了這頭挑撥離間的狼崽子。
一場熱情的接風宴,似乎溶解了各族之間的防備,凡今之人,親如兄弟。
在熱鬧和睦的氣氛中,榷場開啟。
各族帶來的都是特產。
而七郎拿出的,是中原的絲綢、茶葉、糖、陶瓷……甚至還有來自遙遠吐蕃、天竺的寶石、藥材!
周崇禮還準備了草原民族最急需的鹽和鐵鍋,這就不是輕易可以交換的。
鹽是人和牲畜生存的必須品,七郎北巡的時候,曾定下羊毛兔皮換鹽的盟約。
可今年各族為試探遼東官府,謊稱受災沒有皮毛,要糧食賑濟……自然也沒能換鹽。
如今各族都鬧鹽荒,看到鹽,眼睛都綠了。
至於鐵器……沒有中原的鍋,他們就只能“皮貯水煮肉為食”了。
此時此刻,都隻恨自己帶的東西少,不能換更多的東西。
於是,紛紛找到互市監周崇禮賣慘講價。
周崇禮說:“你們來遼東也有些日子了,知道各種商品的價格。榷場這裡,已經降價了……其中很多來自中原的貨品,是我們趙都督拿出來,半賣半送給兄弟們的。”
論講價,這些莽漢哪裡是周崇禮的對手。
眾人頭碰頭商量了一會兒,又問:“那可不可以賒欠?”
買東西就是這樣,看到這樣也想要、那樣也想要,腦子一熱,舉債也在所不惜。
周崇禮笑了笑:“若要賒欠,就要講抵押物了,你們拿什麽來抵押?”
首領們說:“都是自家兄弟,談抵押就不親了!”
“就是,就是!”
可他們哪裡講得過周崇禮?
糊裡糊塗之間,一個個簽下了“賣身契”。
抵押首領之子到遼東,若還不起債,就要“輸入”族人過來做勞務工。
連首領之子在內,都可任由遼東“安排”到幽州、山東等地務工!
七郎看到周崇禮送過來的契約,怔了怔歎道:“周監正,你真厲害。”
往日是我小看了你,以為你只是一個清廉得有些迂腐的官員,原來還是個奸商!
瞧瞧這契約還約定了利息,差不多九出十三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