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倆鬧了小半日,董月明趕七郎去洗塵。
“一身臭汗!別把小娃娃熏著了!”
千裡行軍,回到遼東已經入夏。
七郎臭美,穿了一身白色銀甲,看起來威武,卻悶出一身汗。
他嗅了嗅自己,反駁:“這是男人味!不信你出門問一問街上的小娘子,哪個會說我臭?”
現在他威望正隆,就是在身上搓個泥丸子下來,都有人搶著要!
不過洗澡他是不抗拒的,正好拉著師姐練習“水漫金山”。
夫妻倆久別勝新婚,一戰到黃昏,才躺在冰涼的玉簟說話。
“此次剿滅東突厥,是陛下登基以來第一次大捷,封賞比尋常厚。我升了縣侯,真是皇恩浩蕩,回京後給娘和你請封誥命!”
光自己榮耀不行,得讓家人一起榮耀!
周氏此前已封了誥命,只需升一升。
而董月明則是第一次封,屬於慣例,禮部通常不會駁回……
現任禮部尚書是蕭凌,毫無疑問,誥命穩穩的。
“男子漢大丈夫,一刀一槍搏個封妻蔭子。月明,我做到了。”七郎捧著董月明的臉,認真地說。
董月明輕笑:“多謝夫君!我也可名正言順稱‘夫人’了。”
……從三品的縣侯,母親和妻子可以封“夫人”。
周氏可稱“華陽太夫人”,董月明稱“華陽夫人”。
雖有人說“悔教夫婿覓封侯”,但人生在世,難免仰慕榮華富貴,夫榮妻貴,總是好事。
特別是像董月明這樣,士族女郎嫁進寒門,少不了被人笑話。
比如曾有意娶她作續弦的河東公府,就沒少嘲笑董家愚蠢。
放著現成的誥命夫人不做,嫁一個寒門小子,這輩子怕是沒機會稱“夫人”了!
這些事,董月明不說,七郎也知道。
現在,他可以讓月明揚眉吐氣!
“等誥命封賞下來,我們在長安擺酒,特別要把河東公府請來!”七郎酸溜溜的。
董月明忍著笑:“陳年舊事,你還計較!”
七郎瞪著眼睛:“我偏要計較!誰叫他們看不起我!”
就算封了侯,在人前威武霸氣趙都督,在董月明面前,永遠帶著幾分少年意氣。
聽到七郎如此“小人得志”的話,董月明覺得既好笑又暖心。
她又說:“禮部來傳旨的陸郎中,幫忙捎了一箱家書,我已經看過了。”
七郎立刻跳起來,從書架旁找到家書。
趙家人多,一人說一句,就是整整一大箱。
七郎打開一一看去,除了自家人的,還有董夫人、羅先生、劉茂、駱賓王甚至李象寫的。
他從這些信裡,得知了一年來京城發生的種種熱鬧事。
武二娘進宮生下一子“李弘”、封昭儀。
七郎怔了怔,呢喃:“李弘來了。”
遲了幾年,李弘還是來了。
老君當治,李弘應出……表明了皇帝對這個兒子的期望。
可是,嫡子李景已封了“雍州牧”,這個封號基本就是儲君預備。
下一步,王家就該為李景請封太子了。
有嫡立嫡,禮法所然,武昭儀這回要如何奪嫡?
七郎慢慢把信放在一邊,不去操這個心。
……歷史上,高宗活了五十五歲,比太宗還命長;而武則天登基時已六十七歲!
別說天道已變,就算一切都不可變,等到武姐姐登基,他已是年過六旬的老頭子,順利的話都做太祖父了!
好吧,首先他要能活那麽久,不是誰都像唐休璟那樣“大器老成”。
為幾十年後的事抱大腿?
只要他有這個苗頭,皇帝會先乾掉他。
……歷史上,高宗曾有廢武後之意,命上官儀起草廢後詔書;
緊抱武後大腿的李義府,被流放巂州,即使後來高宗封禪、大赦天下,李義府都不能被赦免!
在那之前,李義府已經是中書門下三品、兼任吏部尚書,大權在握、位極人臣!
可臣子就是臣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以給你榮耀,也可以讓你去死。
武則天的其他心腹,也都流放的流放,處死的處死。
做皇帝的,大約都無情,用你的時候是“愛卿”,用完就扔。
七郎站在歷史巨人的肩膀上,心如明鏡。
誰才是粗大腿?
未來的幾十年,真正掌握乾坤的,一直都是皇帝!
所有的人,包括武氏在內,都是皇帝手中的棋子!
七郎知道自己該如何做。
他不用去做誰的佞臣,不做誰手中的刀,他要做不能被隨意拋棄的社稷棟梁!
武姐姐以後的路不論怎麽走,跟他並沒有直接衝突,他也不必送上去利益捆綁。
接著,他又看到蕭凌的信。
皇帝命安東都護魏哲,派兵入新羅、“核實”李承順的身份。
看到這裡,七郎笑了:“請神容易送神難,金勝曼這一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轉過頭,對床上的董月明說:“從前在長安,看金勝曼還挺聰明的,怎麽會做這樣的蠢事?有人教唆她?”
董月明雪白的胳膊支著頭,薄薄的軟緞蓋在豐腴婀娜的身軀上,笑道:“還能有誰?自然是你大師兄做的好事。這些花和尚,本事最大。”
七郎摸了摸頭髮:“師姐,你別當著我的面罵和尚。”
……總覺得連自己也被罵進去。
董月明正色說:“圓通這一層身份,不知會不會暴露。”
七郎很淡定:“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和尚師父敢收養圓通,就會預備這一日。”
“‘李承順’已成為我朝佔領新羅的一個契機,他的身份真假,其實都不重要了。”
“別說他,就算是那一位皇長子從地下爬起來,都威脅不了當今陛下的皇位。”
時過境遷了!
董月明松了口氣:“只要牽連不到你就好。拿下新羅,一統三韓,消除遼東最後的隱患。”
七郎歎道:“薛禮如今擔任平壤司馬,若派兵入新羅,多半就是他領兵。倒是成全了他。”
總得分點功勞給別人。
他也不能把薛禮的路走完,讓薛禮無路可走。
而家人的信,就熱鬧得多。
老爹說,要請親戚們都進京,讓他務必趕回來一起賀喜;
母親說,喜兒和正兒都很乖,就是想念爹娘;
四嫂、六哥、六嫂……每一個人的語氣都那麽生動,仿佛全部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
七郎看著,臉上滿滿的笑意,眼睛卻有些濕潤。
他就要回家,跟家人團聚了!
打完一場大仗,經歷了一幕幕的生死,隻想回到爹娘膝下,跟家人好好吃一頓飯。
七郎小心翼翼地把家書收好,這些都是他的寶貝。
他回到床上,用手臂枕著頭,既高興又感慨:“這一次回京,恐怕就不會再來。想到要離開遼東這些可愛的人,我竟有些不舍。”
苦心經營遼東這麽多年,已把他鄉當故鄉。
董月明豪氣地說:“你的腳步,又豈會為遼東停滯?天下之大,都是建功立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