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

  無論是天潢貴胄還是寒門子弟，上了戰場刀劍不認人，胸口挨上一箭都會喪命。

  唐軍的規矩，除非十萬火急，否則傷勢較重的士兵是不用上前線的。

  傷兵一批批地回到遼東，都督府長史司忙碌著安頓。

  在朝廷的撫恤、賞賜下來之前，遼東官府會先給物資補貼，如過冬的棉衣、糧食等必須品。

  而前方的戰事，也傳到了後方。

  整個遼東城都因接連勝仗沸騰起來，高檔酒肆、街頭小食肆、店鋪裡、大街小巷中，都在議論唐軍的威武、趙都督的算無遺策。

  “突厥人竟敢反叛？也不知哪來的勇氣！”

  “趙都督是神算，把他們的馬瘟都算得準準的，連他們的糧倉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嘿嘿，說不定連他們夜裡跟婆娘說的話都知道！”

  “這是天佑我大唐，才有趙都督這樣的人下凡輔佐！”

  眾人說得不亦樂乎，仿佛親眼看到，就連趙都督為麾下吸吮傷口，都說得活靈活現。

  這裡頭有沒有官府的輿論引導，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有人問：“那枯莫離也是命大，受了那麽重的傷都沒死。”

  “說不定是趙都督的福氣庇佑了他！”

  人們煞有介事地議論著，都覺得有道理。

  趙都督肯定是福運籠罩的，他為枯莫離吸了傷口，就把運氣給了枯莫離。

  “枯莫離跟著趙都督，是交了好運了……”

  “說起來，快過年了。今年不知有沒有大儺儀、廟會？或者寺廟搞個俗講，說趙都督的英勇事跡也好！”

  另一人說：“我叔叔在衙門管工匠，說今年官府上下都忙，怕是沒空辦這些。”

  眾人聽了都有些遺憾，一年中就那麽幾回熱鬧呢！

  不過趙都督不在，辦這些熱鬧事也缺了什麽……關鍵是缺了都督的絕世容顏啊！

  官府確實很忙，除了撫恤傷兵，還要繼續為前線提供物資。

  工坊裡煉乳、炒肉松，再加上南方來的糖、中原的胡麻油，都作為軍需源源不斷地運往前方。

  在如今這個時代，軍糧很樸素，以便於攜帶和儲存為重點，至於營養，那是沒法考慮的。

  在軍中，麥面烘製的胡餅很受歡迎。

  而煉乳、肉松，尤其是糖這樣高熱量的食物，簡直是戰場上的大殺器……在饑餓的時候，一碗糖水能救一條命！

  長史高安勝看著精密運作的工坊，私下對外甥安舜說：“從前趙都督辦煉乳工坊，讓人炒肉松，我還笑他堂堂都督鑽營這些商賈之事，掉進錢眼裡。”

  “如今才知道，這些東西平日不起眼，卻在戰場上有大作用。回來的傷兵都說，失血過多時，喝了一碗煉乳糖水，又活了過來。”

  安舜心情複雜，呢喃：“他怎麽什麽都懂？”

  這讓其他人怎麽活？
  高安勝看了安舜一眼，壓低聲音：“新羅人來聯系你了？不管他們要求什麽，你都不要答應、不要參與！”

  安舜縮了縮頭，乖乖應是。

  哪怕曾經有再多的心思，在算無遺策的趙都督面前，都不敢有了。

  新羅女攝政王金勝曼，悄悄派人來了遼東，想趁東突厥叛亂做些什麽。

  同時，也派人從山東登岸，趕去長安……

  七郎領兵在外，董月明忙著裡裡外外的事，抽空聽人匯報城中情況。

  一個車夫打扮的人垂首稟報：“有新羅人出入安舜在城外的別莊，沒能探聽到說了什麽。”

  董月明凝了凝眉：“繼續監視。”

  遼東城最不確定的因素，就是高安勝。

  朝廷對邊疆實行羈縻之策、以夷製夷，征服一個地方後，通常都會任命招降的酋首擔任當地的都督或長史。

  高安勝是安撫高句麗遺民的工具，雖知道有隱患，沒有確鑿的證據也動不了。

  新羅人這個時候來遼東，想要做什麽？
  董月明思索著，沒有太憂慮。

  安東都護魏哲，熊津都督李德謇，還有去年上任的平壤司馬薛禮，都是人中豪傑，有這麽些猛將在三韓，還怕新羅能飛天？

  若是新羅不識好歹，直接大軍碾過去。

  她只是疑惑，圓真和圓通，不知在下一盤什麽樣的棋。

  這個疑惑沒有持續多久，就在寒風中揭開了謎底……帶著濃濃的陰謀氣息。

  如今前線作戰，幽州、遼西嚴陣以待，預防突厥人偷襲打草谷，普通的商賈不準過境。

  但仍有富貴險中求的，帶來遼東需要的藥物、麻油、糖等物資。

  隨著商賈來往，一個小道消息漸漸散播……

  “聽說了嗎？新羅前王夫、攝政王李承順，是大唐宗室！”

  “……是哪一個王爺的私生子？”

  宗室多了去，就算是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件事啊，你可不要到處傳，我也是聽說的……”

  嘰嘰咕咕的，將李承順的身世爆了出來。

  什麽高祖在位時，皇長子暴斃，那一夜東宮大火，皇長子的兒子據說都在混亂中意外身亡了。

  而李承順，竟然是那位皇長子留下的獨苗！

  消息傳到了都督府，盧照鄰等人神色凝重，一起請見董月明，商議怎麽處置這件事。

  趙都督離開時曾說，有不決的事可請教夫人。

  此前楊萬春派假道士陷害七郎，董月明雷厲風行地處置，眾人對她都是服氣的。

  如今涉及皇室秘聞，更加棘手，一個不好就損害到先帝的名聲！

  董月明聽完，平靜地說：“就算李承順真是那位皇長子的兒子，那又如何？先帝是以太子之位登基，當時高祖還在，退居為太上皇。”

  “從禮法上來說，先帝繼承皇位是高祖認可的，沒有任何異議。”

  比如李象，他也是前太子的長子。

  可當今陛下是以太子之位登基，繼承的是先帝的皇位，李象就根本沒有繼承權。

  經過董月明這麽一分析，眾人松了一口氣，還真是這麽回事。

  “那新羅爆出這件事，目的為何？”狄仁傑眉頭緊鎖，“總不能是跟我朝攀親戚吧？”

  董月明想了想，笑道：“或許金勝曼想以此為由，問朝廷討個說法。比如，說朝廷陰險，派宗室皇子謀奪新羅政權。”

  屬官們失笑：“這可有趣！小國憑什麽問大國要說法？李承順若真是我朝宗室，那是便宜了新羅！”

  這不就是相當於和親嘛？

  我們皇子入贅你家做皇夫，是你們的榮耀！識相的，把皇位讓給天朝皇子才是！

  董月明表面平靜，心裡卻已翻江倒海。

  對朝廷來說，無論李承順到底是不是皇子，都威脅不了皇位，確實不是什麽大事。

  但是皇帝會怎麽想？
  如果李承順的另一層身份也被揭穿呢？皇帝會怎麽看待七郎？

  七郎跟圓通兄弟情深，曾因圓通之死在佛前跪了幾天幾夜……那麽，圓通跑到新羅任皇夫，七郎到遼東任都督……

  兩人有沒有勾結？有沒有不臣之心？
  借刀殺人！這才是金勝曼的目的！
  董月明腹誹……這個重要的內幕，金勝曼怎麽會知道？
  圓真和圓通到底在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