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家在待客方面,是從來不吝嗇的,一桌海鮮、羊肉,魚羊之鮮,令兩個道士眉毛都要掉下來。
吃飽喝足,道士們又兩眼放光地跟小娃娃玩,一會兒當將軍一會兒當戰馬,仿佛自己也是小孩子。
院子裡嘻嘻哈哈的,大小孩子吵得連狼都要捂耳朵。
七郎含笑看著,能保持這份童心,可見李淳風將小桃子、小李子照顧得很好。
李道長真的是個大好人啊!
第二天,七郎沐浴更衣,鄭重地去拜訪李淳風。
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一見,更是嚇了一跳。
李淳風如今不過五十歲上下,卻已須發盡白!
明明上一次相見,頭髮都是黑的,是個清俊飄逸的中年美大叔。
大約是心裡太震驚,他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李淳風捋著白色長須笑道:“怎麽?趙都督認不出貧道了?”
“道長……您……太史令的工作很耗費心血吧?”七郎一臉同情。
李淳風笑著搖了搖頭:“與修史無關。”
擺七星續命燈,是為盡人事聽天命。
所幸陛下天命所歸,果真闖過一劫,可相關人等,哪能不付出代價?
不僅是他,慈惠禪師也蒼老很多,只是趙全沒見到。
七郎見李淳風不欲多說,也不追問,誠摯地說遼東有好的人參、鹿茸,送給李道長補一補氣血。
李淳風笑著道謝。
兩人寒暄了一會兒,重新入座,小道士們恭敬地奉上茶水,遠遠退開。
李淳風喝了一口五味繁雜的煎茶,從容地說:“那年你與滕王去我那裡,查看彗星的記載。你說,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如今我越發覺得你是對的,人力有時盡,而天命不可違。”
“慈惠禪師回益州閉門修禪,已有一年多,想必有所得;貧道今年觀天象,心有所感,特請旨出門遊歷,但願能感悟天道。”
“信步來到遼東,特來拜訪小道友,不知道友可有感悟?”
七郎在心中翻譯了一下李道長的話。
……貧道懷疑皇帝這回又到了死劫,非人力所能阻止。你那和尚師父躲到益州去了,我也出門躲一躲。
你也是個神棍,不知你還有沒有辦法?
“天命不可違嗎?”七郎悵惘地問。
以陛下在華夏文明中的地位,也不能向天再借五百年?
李淳風恐怕也是不甘心,才過來尋他。
可是,他又有什麽辦法?
神棍的自我修養,對自己的業務能力要有點數!不該接的活,不要逞強!
李淳風看七郎的神色,就知道小神棍也莫得辦法,目光黯然。
院子裡一片沉寂,七郎的目光茫然,好半晌才回過神,舉起茶杯:“多謝道長來看我。”
……得感謝李道長來通知啊!
皇帝若真的死劫難逃,他要做一些準備了。
這天下看起來太平,暗中卻不知多少豺狼虎豹,一旦“天可汗”崩,必定有人趁勢而起。
在其位謀其政,至少遼東這一塊,他不允許任何動亂!
李淳風歎道:“不必客氣,順道而來罷了……我聽說滕王今年出海,去倭國尋長生藥,不知何時能回來。”
七郎怔了怔……滕王還不死心?
想一想也是,對他來說,皇帝換了人,就換一個效忠的對象。
現在內外的局勢,比前幾年好多了,就算皇位更迭,敢叛亂的人也不多。
但對滕王來說……不盡最後的努力,無論如何不甘心吧?
兩人默契地談起算學和玄學,甚至說起天體運行,唯獨不再提“天命”。
李淳風來遼東一行,沒有停留多久,就乘船去山東。
七郎去大連港送行。
明桃和明李依依不舍:“小全子,我們還會來看你的!你有空也要回長安看我們啊!”
“小全子,你多生幾個娃娃給我們玩吧!”
七郎哭笑不得……殺伐之下,他身邊的人對他越發恭敬了。
連住在都督府的駱賓王都畢恭畢敬不敢失禮,也就只有這兩個道士,還一口一個“小全子”。
“你們兩個,要孝順道長。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七郎叮囑。
明桃點頭:“我們都很孝順的!”
明李說:“我還趁師父睡著,用墨汁給他染頭髮呢!”
……然後,把師父的新道袍都弄髒了。
七郎同情地看了李淳風一眼。
李淳風笑道:“這兩個孩子心性淳樸,算學和天象都學得好,可傳承道法。我的道友們都羨慕我有這兩個弟子。”
明桃和明李挺直胸脯,可驕傲了!
送了道士們登船,七郎在繁忙的港口站了好一會兒,才轉身離開。
七郎變得更忙碌,似乎想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完所有的事。
屬官們跟著他忙得團團轉,又有些不明所以,暗暗猜測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長史高安勝試探地問:“都督可是有事要暫離遼東?”
七郎瞟了他一眼:“你想我離開?”
高安勝謹慎地說:“下官當然希望都督高升,但又舍不得都督。遼東百姓,更舍不得都督。”
……你要是走了,我能放三天爆竹!
七郎知道這廝口不對心,微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將來若調任其他地方,也請旨把你帶上。”
高安勝:……我不!!
司馬李思文也找了過來,嚴肅地問:“都督讓我加強對各部的監視,可是收到什麽消息?”
七郎淡定地說:“契丹部遷徙到熊津江,百濟人遷徙來遼東,這個‘騰籠換鳥’的工程剛剛一年,得防止思鄉情緒引發動亂;”
“跟草原收購羊毛、兔皮的事,更不可放松……還有新羅那邊,兩個攝政王也該決出勝負了。”
“思文,我們肩上的擔子很重啊!”
李思文聽了,覺得是那麽回事,可還是覺得趙都督太緊張了些……到底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
七郎卻已轉移話題:“敬業賢侄訓練回來了?如今正是春耕的時候,不如讓他跟著府兵開墾屯田,接地氣才知道民間疾苦。”
府兵冬日訓練,春日屯田。
李思文沒想到趙都督還記得自家侄子,感動地說:“敬業原本求著我送他回長安,我都想答應了。既然都督如此說,我還是安排他去屯田吧!”
七郎笑道:“男孩子就要粗養,他將來一定明白咱們做長輩的苦心。”
一道道命令下達,政務和軍務都井井有條。
七郎想了想,又給安東都護魏哲、東海道行軍大總管李德謇都去了一封信……
讓他們小心高句麗、百濟舊人叛亂、防備新羅。
“人力有時盡,天命不可違。卻也要竭盡全力,維護這天下太平。”七郎喃喃自語,“阿義怎麽還沒回來?可別在江東翻了船,我可特意送了三道錦囊。”
他準備了十幾個錦囊,“美男計”、“關門放狗”、“坦誠相見”……從中抽了三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選中了什麽。
這才是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