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禽兄這一日格外興奮,在七郎頭頂不遠盤旋,撲騰著翅膀“啁啁”鷹嚦。
七郎問:“賀魯來了?還有兩日到城外?”
蒼鷹落在七郎的手臂上:“啁啁~”
七郎笑了:“你想快點見到他?好,我出城去迎!”
旁邊的侍從:……趙都督,還說你不懂鷹語!
話又說回來,到底是趙都督想快點見到阿史那賀魯,還是鷹想?
次日,七郎打點起人馬,迎出城外十裡……這架勢,比其他各族都隆重。
誰讓阿史那賀魯官職高呢?瀚海都護,可不在遼東都督之下。
雖是隆冬,這一日卻是雪後晴天,溫暖的陽光普照大地。
阿史那賀魯看到前方的儀仗,皺了皺眉,策馬上前……
就看到了同在隊伍前方的趙全。
那人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駿馬上,披著狐裘,腳上穿著馬靴,帶銙上的青金石熠熠生輝,襯托得整個人更加俊朗貴氣。
賀魯覺得,今日的陽光,也太燦爛了些。
“阿史那都護,別來無恙。”七郎燦爛地笑著,拱了拱手。
賀魯鄭重回禮:“趙都督有召,我豈敢不來!”
“哈哈,賀魯兄言重了!”七郎朗聲笑道,“我就是想朋友們了,又從長安帶了好東西來,迫不及待要跟朋友們分享!”
“我讓人準備了你愛吃的菜,我們先進城!”
阿史那賀魯神色淡淡:“多謝趙都督。”
……威脅著讓他來,說笑幾句就好了嗎?
他才不會相信趙全,在夢中都給他灌毒酒的人。
進城時,七郎不經意地說:“枯莫離昨日也到了,住在驛館裡。各族朋友賞臉,來的人不少,驛館都住滿了,你就住進我家吧?”
賀魯遲疑:“都督的好意我知道,但我也帶了不少隨從和貨品。”
七郎笑道:“無妨,這些有長史司安置。我就是想跟你敘敘舊,咱們可是好友、親戚。”
賀魯一時懷疑七郎不懷好意,一時又覺得對方不至於直接殺人……
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點頭應下。
東突厥的人互相打著眼色:……智者說得沒錯,他們可汗跟漢人都督關系密切!
兩人寒暄著進城,七郎也不問東突厥部到底帶了什麽東西。
貿易什麽的不要緊,只要賀魯聽話,他倒貼一些也可以。
賀魯離開遼東有幾年了,再次進入這座城,發現繁華更勝往昔,許多房屋都是新建的,通往都督府的大街還鋪了石板。
如今是冬日,各家屋頂和門前的雪,都打掃得乾乾淨淨。
穿著各族服飾的人說笑著,進出一個個店鋪……官方榷場還沒開始,就開始了私下的貿易。
這樣的熱鬧,真是令人眼熱啊!
難怪智者都說,養羊不如搶劫來得痛快。
可是智者不知道趙全是什麽樣的人,他卻太清楚……一旦動手,萬劫不複。
一路張望著進了都督府,這座官宅和蕭凌在的時候大為不同,更符合趙全的性格,疏朗開闊,沒有精致的擺設。
走進後堂,幾個年輕的婢女自院中走過,前面兩人抬著水桶,額上流出晶瑩的汗珠。
身姿窈窕,頗有幾分姿色。
看到迎面而來的七郎和阿史那賀魯,婢女連忙避開,又忍不住多看七郎幾眼,雙頰暈紅。
賀魯走了兩步,忍不住說:“你的妻兒不在家,你可快活了?”
七郎笑嘻嘻答道:“瞧你說的!我是什麽人,你還能不知道?”
兩人在室內坐下,角落裡燃著炭盆,溫暖如春。
七郎隨手把狐裘披風掛在一旁,坐在虎皮褥子上。
侍女呈上食案,各有一碗糖水、油炸饊子、各色乾果。
“我不喜歡喝茶,這是薑糖水,你喝了暖一暖身。待會兒就開飯了,吃些點心墊墊肚子。”七郎親切地說。
賀魯捧著溫熱的薑湯,一口飲盡。
趙全這個人,臉上笑眯眯,心思卻多,怎麽猜也猜不透,賀魯索性不猜了。
薑湯甜絲絲的,味道不錯,賀魯順手又把瓷碟裡的炸饊子吃了個乾淨。
七郎看賀魯吃得毫無防備,突然說:“你得小心拉肚子。”
賀魯頓住,驚疑不定地看著手裡的炸饊子,有毒?
七郎慢悠悠地說:“這是油炸的,天氣冷,一次吃太多,恐腸胃受不住。”
賀魯松了口氣,“我一個粗人,有什麽受不住!”
話一說完,想起當初七郎請他吃生魚片,拉了一整天肚子的事……臉色有些僵硬。
趙全就是他的克星!
七郎卻似沒有惡意,笑道:“受得住就好,我還準備了你愛吃的生魚片!聽說去年雪災,你們受災嚴重?你沒有餓肚子吧?”
賀魯連忙收攝心神,斟酌回答:“牧民受災嚴重!我請遼東官府賑濟,他們說你不在,不敢擅自做決定。”
“餓死了好些人,差點引起動亂,我好不容易才鎮壓住。”
七郎根本不信,臉上卻沉重地說:“我當時不在遼東,否則會親自過去看一看。至於動亂……你以西突厥人的身份領東突厥,手段不能太柔和。”
“這一次我也準備了一些糧食,你們帶了東西來,正好交換。”
想要免費的糧食?那是不可能的。
賀魯盯著七郎,沉默了好一會兒,慢慢說道:“我本來也不想問遼東要糧,只是職責所在。智者也說,我是大唐的都護,朝廷應該給我們賑濟。”
七郎微微笑了笑:“你說的智者……當初泥熟匐叛亂,就是他慫恿的吧?”
這位草原上的智者據說能通神,當時算出先帝命數已盡,慫恿泥熟匐趁機叛亂。
可沒想到,他這一回居然算錯了!
賀魯點點頭:“他躲在後方,逃過了那一場動亂。他在牧民中聲望又高,雖時常掣肘我,也不好處置。”
七郎淡淡地說:“賀魯兄跟我開玩笑?你要想動手,有的是機會。”
室內氣氛一時有些凝重。
兩人臉上都帶著笑,仿佛真的是好友久別重逢,卻又相互試探,背後都舉著一把刀,隨時可能刺進對方心臟。
人生無常,相攜來遼東時,哪裡想過會有這一日?
沉默中,猛禽兄從門外飛進來,落在角落的鷹架上。
七郎轉移話題:“這隻鷹幫了我很多忙,我答應送你幾匹馬,你什麽時候有空隨我去看?”
男人沒有不愛馬的。
對阿史那賀魯來說,好馬還意味著戰力,說道:“明日吧,多謝你!”
他悄悄松了口氣,人在屋簷下,不宜撕破臉……
有仆婦進來,稟告飯已做好。
七郎笑著拉起賀魯,“客氣什麽?咱們是好兄弟!今天把酒話人生,不醉不歸!”
什麽狗屁智者,賀魯不動手?自然會有其他人動手。
賀魯順勢跟著七郎往外走,猶豫著一會兒要不要生魚片……趙全對他有什麽誤解?草原狼怎麽會愛吃魚生?
他又不是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