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太太高壽，她的喪事屬於喜喪。

  周家還會擺席面招待參加喪禮的親戚。

  七郎等人回到周家，桌子、板凳已經擺好了，一些走得快的人已經入席了。

  既然是喜喪，除了自家人心裡還難受，親戚們已經像完成一件任務般松了口氣，互相攀談。

  議論得最多的，當然還是七郎。

  “阿全中了狀元！皇帝還給他賜了禦膳，我也吃了。”胡屠戶與有榮焉。

  “真的？小全叔就是本事，老太太有這麽出息的外孫，這輩子值了！”

  “可不是……喪事也辦得那麽體面！”

  “要我說，還是趙家孝順，所以有祖宗保佑！”

  ……聽著眾人羨慕的話語，趙家人心裡也稍稍安慰了些，生老病死無法阻攔，但他們家終究是越來越好。

  鄉下人家出殯的席面，有豆腐面筋就算豐富了，但周小石自然不肯那麽簡陋地打發親戚。

  趙三郎派了自家食肆的廚子來幫忙，每一桌都有“八大碗”，葷素搭配，不講究精致，重點是肉管夠。

  整場喪儀，都由周小石和趙家主導，不用周大通一家出錢，他們樂得漲臉面，還挺配合的。

  賀氏帶著兩個兒媳婦、大孫媳婦幫忙招呼客人，得意地說：“辛苦大家來送老太太，咱們家別的不多，就是肉多！盡管吃！”

  親戚們虛應著，對他們一家心中有數。

  周寶的媳婦曹氏是個機靈的，端了一碗肉粥到周氏面前，恭敬地說：“知道姑母胃口不好，熬了一碗粥，姑母好歹吃一點。”

  周氏點了點頭，接過了粥。

  曹氏大喜，就想趁勢提要求……周強的媳婦小賀氏過來擠開她，更恭敬地說：“姑母光喝粥，嘴巴淡淡的。嘗嘗我做的醬蘿卜，爽口開胃。”

  曹氏瞪了小賀氏一眼：……你也來獻殷勤？
  小賀氏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就你機靈！
  兩個人心裡都琢磨著，老祖母去了，去了趙家跟自家更疏遠。

  她們也不貪心，就羨慕趙大郎和趙二郎的莊園、趙三郎的大食肆，自家能有一半，就滿足了。

  周氏哪裡有心情理會兩個侄媳婦的明爭暗鬥？
  見小賀氏把醬蘿卜端到桌上，對同一桌的董月明說：“你這幾日不是沒胃口？嘗嘗這個愛不愛吃？”

  董月明最近確實是頭暈沒胃口，隻覺得是忙喪事忙累了。

  她陪嫁的仆婦曾提醒是不是有孕……董月明覺得不太可能，七郎想讓她一起去遼東，怕有孕不方便，成親以來都很小心……

  現在見到酸辣的醬蘿卜，還真的多吃了兩口。

  小賀氏立刻說：“七郎媳婦愛吃，我給你送兩壇子。”

  董月明爽快地謝過，反正就兩壇子醬菜，收下也沒什麽要緊。

  曹氏見小賀氏竟然巴結上董月明，頓時眼氣，目光轉了一圈，看看趙家哪個媳婦好說話……

  她們這幅上趕著的樣子，周氏終於看不下去了，對她們說：“都吃飯呢，別說了！”

  真是的！
  周家的下一代怎麽那麽不成器！
  幸好小石的兒子是個聰明的，年紀雖不大，已經去學堂讀書了，一舉一動乖巧懂禮。

  周家的希望就在這孩子身上了。

  但有小賀氏和曹氏的打岔，分散了周氏的注意力，也漸漸有了精神。

  席上的菜很豐盛，趙家人大多都吃不下，聽著旁人高談闊論，也只是勉強打起精神客氣地應付。

  等吃完了飯，參加喪禮的親戚們陸續散去。

  因為席上的菜分量足，還剩了不少，就任由住得近的親戚們端回去。

  趙家和周家人的幾桌，剩的菜更多，就留給周大通一家。

  賀氏見剩了好多大肉菜，廚房裡也還有剩的食材，打心裡歡喜……要是多辦幾次喪事，自家半年不用買菜了。

  見顧芳兒帶著人收拾桌子、打掃院子，賀氏端著長嫂的架子指揮：“小心些，別摔了東西！地上掉的飯，給我家的雞吃。”

  顧芳兒應了一聲。

  張氏和孫氏妯娌見狀，也一起幫忙收拾。

  賀氏攔著說：“哪有讓外甥媳婦們動手的道理？快歇著。”

  “大舅母，你是長輩，你歇著吧！”張氏微笑，“我們做晚輩的多乾一些沒關系！”

  左鄰右舍的小媳婦見狀，也都一起來幫忙，最後只剩賀氏一個人訕訕地站著。

  人多動作快，沒一會兒就把屋裡屋外都收拾乾淨了，趙老漢和周氏就帶著兒孫們回家。

  周大通和周小石一起送到了路口，兄弟倆面有戚色，一路沉默著。

  到路口，周大通說：“妹妹不要難過了。”

  話說完，他自己也覺得尷尬……兄妹三人，也不知道怎麽就走到今天這樣疏離的地步。

  周氏點頭：“我知道。大哥也保重，你年紀也不小了。”

  周大通隻覺得鼻子一酸，好像很多年的委屈湧上心頭，卻不知從何說起，最終目送著趙家人離開。

  兄弟二人沉默了一會兒，周小石說：“我今晚就帶妻兒回去，辦頭七再回來。”

  周大通挽留：“就住幾天也使得。”

  周小石淡淡地說：“家裡沒有閑屋子。”

  周大通不說話了……這些年沾趙家的光，他家也攢了些錢，又蓋了幾間房。

  原本張老太太病重時，族老說按風俗，應該回老宅來住，到時候在老宅閉眼。

  賀氏不同意，說家裡沒有閑屋子。

  ……現在老太太都不在了，還虛客氣什麽呢？

  兄弟姐妹有今生沒來世，是講究緣分的，有的緣深，有的緣淺，不必強求。

  趙老漢和周氏領著一串子孫，浩浩蕩蕩地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正月裡下了兩場雨，路邊的小草已經長了出來，展現出蓬勃的生機。

  田野裡也有農人在勞作，燒土糞的煙霧一縷縷升起。

  鄉親們看到趙家這一大群人，都不由得感歎……人比人得扔，就說這生娃的能力吧，還是老趙家厲害！
  董月明多吃了幾塊醬蘿卜，卻覺得胃裡酸酸脹脹的，忍不住就在路邊吐了起來。

  七郎一怔，扶住她：“你不會是真的懷孕了吧？”

  明明他都小心的把種子播在田地外了啊？難道還有意外？

  周氏等人反應過來，問道：“什麽叫不會是真的？懷孕了才好！”

  哎喲！么兒也要當爹了！

  這心情，就好像是乾涸的田地突然湧進了一股清泉，傷心的烏雲被太陽照亮。

  小娃娃，是生命的延續。

  七郎又驚又喜，一時間手足無措，對董月明說：“我背你回去！”

  不由董月明拒絕，他就把董月明背在背上，大步走在路上。

  既來之則安之！他已經那麽小心了，這孩子還是要來，這是緣分……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實力太強！
  董月明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有些羞惱，想要自己走，可七郎就是不放她下來！
  只能紅著臉埋在七郎的背上，假裝周圍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