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盯了一些時日,直到互市結束,新羅人都沒有異常行為。
仿佛那五百件鎧甲就真的是一個意外,是盧戎不懂中原的律法,帶錯了貨品。
七郎原以為,圓通得知自己來遼東,會捎信,然而也沒有。
圓通在新羅,究竟想做什麽?
新羅女王又生下了孩子,這個孩子是圓通的嗎?
七郎歎了口氣,圓通是有苦水的人,即使做出什麽事,他都不意外。但他相信,老和尚的弟子,一定是以國家利益為重的。
新羅人這邊沒有動靜,倒是百濟人那邊有些動靜。
“你說……百濟人私下叛賣奴婢?”七郎驚訝地問周崇禮。
新羅婢,新羅婢,不是應該來自新羅嗎?
周崇禮解釋:“新羅婢名氣大,來自三韓各城邦的都統稱新羅婢,其中也包括百濟人。使君,依我看此事不可不管。”
七郎示意周崇禮細說。
周崇禮鄭重道:“蕭都督和新羅達成協議,由新羅選送奴婢來,這些奴婢來歷清白。但是百濟人私下賣的奴婢,恐怕有擄掠良民的嫌疑。”
“新羅與我朝關系友好,朝貢不絕,百姓與內地無殊,家中亦有父母親人,擄掠良民實屬喪盡天良!”
……喪盡天良趙七郎。
七郎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他懷疑周崇禮知道了什麽,故意指著他的鼻子罵他。
但看周崇禮冠冕堂皇的樣子,又覺得是無意的。
在室內踱了兩步,七郎面不改色地問:“那你說,應該如何?”
周崇禮拱了拱手:“下官建議,應該上書匯報朝廷,禁止販賣良民。若有來歷不明者,一律遣散,放他們自由!”
七郎笑了……原來這周市舶使真的是個好人,可好人想問題,有時就不是那麽全面。
他回到座位坐下,抬手請周崇禮喝茶,微微笑問:“我從前怎麽不知道遼東有私賣新羅婢的?”
周崇禮見七郎細究此事,答道:“我打探得知,因蕭都督有官方渠道,不收私奴,這些人販子的目的地,是登州、萊州一帶。這一回他們來安東州互市,也沒有帶人來,先試探我們要不要。畢竟來安東州,比去山東要近。”
七郎:……要啊!我要啊!
但“喪盡天良”的稱號在頭頂上,七郎不敢說要。
七郎輕咳兩聲:“崇禮兄,此事有些複雜。既然私奴目標地是登州、萊州一帶,想必和山東大族脫不了關系,由咱們來上旨揭穿,恐怕不妥。”
山東大族會以為,遼東想壟斷新羅婢貿易,斷他們的財路。
周崇禮皺了皺眉,趙使君的話固然有理,可他們知道這樣不光彩的事,總不可能假裝不知。
七郎接著說:“再一個,私奴貿易,想必不是一年兩年……長安都有不少新羅婢,沿海各州府恐怕更多。如果勒令遣散這些奴婢,這些人又往哪裡去?”
“鄉紳富戶買到新羅婢者,不敢違反禁令,只能將他們遣散。可這些人無依無靠,流離失所,恐怕日子比做奴婢還難過!”
“這……”周崇禮一時語塞。
難道建議由各地官府安排船送私奴返鄉?雖然周崇禮是個好人,也知道這也很難操作。
七郎見周崇禮一時沉默,語重深長地說:“周兄,我想世上的事,存在既有合理性。對待私奴,也不能一杆子禁斷,還是要甄別來歷。”
“這樣吧……我安排人跟這些奴隸販子接洽,盡可能解救來歷不明的私奴。到時候是遣返回鄉,還是留在中原,都尊重這些人的意願。”
“有些被家人叛賣的,回去也不過是再次被販賣,留在中原也許還有好日子呢?”
周崇禮被七郎繞了一通,也覺得有些道理。
他猜到盧戎貢船的事恐怕有內情,但這件事可以接受。唯有拐賣人口、離人骨肉,不符合他的做人原則。
“如此,請趙使君安排這件事。”周崇禮拱了拱手。
七郎一本正經地應下,等周崇禮走了,才無語地望了望天。
他雖是安東州太守,在此卻不能一手遮天。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文人,是有氣節的。並不是他官大幾級,底下的人就唯命是從。
“人口貿易”的事,暫時不能擺上台面,至少得有個洗白的過程。
想來想去,七郎決定走海賊路線。
水軍司馬管大已經住進了丹東城,在互市時還協助維持秩序,他有自己的門路,消息比周崇禮還靈通些。
聽七郎問起百濟人販子的事,管大笑道:“百濟人販賣私奴,也是以‘海賊’的名義。但實際上,海賊哪有那麽容易擄人?這種暴利的行業,背後都有各城主的默許和支持。”
七郎問:“他們擄掠自己的百姓對外賣?”
管大理所當然地說:“窮人有賣自己兒女的,城主自然也能賣子民。”
七郎心情有些複雜,雖然早就猜到這其中的內情,可真聽人說出來,還是不太舒服。
他也曾是平民百姓,難道在貴人眼中,百姓不過是可欺辱踐踏的螻蟻嗎?
“這個買賣,我們不做,也禁不住別人做。”七郎沉吟道,“和山東等地相比,還是我們近一些。”
管大笑呵呵應下,事情都說到這個份上,趙使君還要做奴婢貿易。
但他是趙使君提拔的,底細也被使君摸得一清二楚,由不得他拒絕。
而且……他早就眼饞奴婢貿易的利潤了,比在海上搶劫還掙錢呢!
他看七郎的眼神,就有種看同行的神色。
七郎正色道:“我是為了解救被拐奴婢!若有來歷不明的,自然會‘妥善處置’!”
怎麽妥善處置?自然是賣一個好人家。
管大低頭垂眸:“是!使君您是佛門子弟,是大善人。”
七郎:……我懷疑他也罵我喪盡天良。
但決定了的事,就不好畏首畏尾。
七郎只能對自己說,賣給別人是賣,賣給他也是賣。至少,他不會虐待這些可憐人。
悄悄將奴婢貿易的事安排下去,七郎決定搞基建。
“安東州是天然港灣,能停泊的船只有限。我想將海港修整擴建一番,在港口修一些碼頭倉庫,讓商人租賃存放貨品。”七郎召集眾屬官說,“如此,我們和其他地方比就有優勢,來往船隻更多。”
屬官們猶豫:“可遼東這裡,一年就只有兩三個月有三韓、東瀛貢船來,其他時候用不上啊!”
七郎說:“我們還可以跟山東甚至其他沿海省份貿易嘛!海路雖有風險,運輸成本卻比陸路要低很多。”
如今的大唐官船,已經很先進了……史料記載:“銀鋃船舷十五格,可貯貨物二至四萬石之多。”
四萬石!
若是走陸路運四萬石的東西去山東,要多少車馬?
沿海各地的海運歷來就有,至於海戰,最早可追溯到春秋時期。
屬官們商議一會兒,今年互市確實嘗到了甜頭。
修整海港,屬於地方建設,是地方官的政績。若真的辦得好,是他們的資歷。
於公於私都有好處的事,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