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植的親事,劉家已經想通了,人生總是處處有意外,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劉家的兒郎,也不是扛不起事的人。
縱然是西出陽關,離家千萬裡,為國盡忠也不枉此生!
這一場婚禮,在黃昏時分,辦得喜氣洋洋,似乎象征著大唐盛世的兼容並包、民族融合。
婚宴結束後,看著醉醺醺卻意氣風發的劉植,七郎卻有些感慨。
天明村三寶,終於要各分東西,劉植去“安西”,他去“安東”,就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推著他們的命運向前。
當今之世,誰是掌控命運的人?
和董月明一起回到家裡,七郎都還有些恍惚,歎道:“我依稀想起我們三人一起做糖賣、一起種棉花、開雜貨行的事,那個時候真的很快樂。如今長大了,卻沒有從前的歡樂。”
董月明摸了摸七郎的額頭,輕笑:“你喝多了?竟開始傷春悲秋。小孩子的快樂,是有長輩為我們遮風擋雨。長大之後,就輪到我們自己扛起責任。”
七郎愣了愣,灑脫一笑:“你說得是……我就是舍不得吧!”
他依靠在窗邊,望著窗外的明月,想起了王維的詩“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詩人明知朋友這一去,此生或難再相見,但語氣卻是豁達的。
大唐正是有許多一往無前的壯士,前赴後繼地奔赴邊疆,才締造了一個盛世!
可惜這個盛世,最終毀於安史之亂……從那以後,中原漸漸失去對西域的掌控,安西只剩一支孤軍,堅守到白頭。
七郎心思百轉,怎麽才能讓盛世更長久些呢?
回鄉之前,七郎去相熟的朋友家裡辭行。
首先去的,就是太子東宮。
太子出錢新鑄的火炮這回沒有炸膛,可是射程和威力遠遠不及預期……還不如投石機呢,真的是造了個雞肋。
火器署上下都感到慚愧,發誓迎難而上,非得造出更強大的火炮來!
幸好,太子並沒有責怪。
七郎再次提及火炮的事,太子和煦地說:“歷來軍器監改造兵器,都不是一時之功,你不必著急,交給火器署研究就是,不影響你去遼東。”
七郎赧然:“多謝殿下體恤,您真是通情達理的英明之主!火炮的威力,一時不如投石機,但在戰場上,或許也能有出其不意的作用。受造價所限,可以先鑄幾尊用於守城。”
太子微微頷首,對此不是很感興趣。
花點錢支持趙七郎做火炮,成了最好,不成也無傷大雅。
至於武器,如今大唐的武器,已經領先四方了,但打仗從來不僅僅是武器的問題。
太子最近在研究一個事,我朝原來的府兵製,各地征召百姓服兵役,服役三年、五年回鄉,又換一批兵丁……
這樣的好處,是邊將根本來不及熟悉麾下士兵,就又換了一批人,不用擔心“兵隨將走”,邊將沒力量造反。
但隨著我朝疆域的擴大,仍然用府兵製,就會有一些弊端……比如從山東、江南征召士兵到安西,路上都花掉小半年了。
能不能將輪流服兵役的府兵製,改為募兵製,固定駐防?
思索了一會兒,太子向七郎提出了這個問題。
……趙七郎雖然年輕,但總有出人意料的見解。
七郎聽了,悚然一驚……藩鎮割據!
原來唐玄宗時期才開始的募兵製,在“高宗”這裡就有了苗頭。
誰說“高宗”懦弱不通軍事的?
他所認識的太子,分明是個心思特別深遠的人!
無論是“茶馬商道”還是“募兵製”,都展現了太子超前的眼光和高於常人的格局。
而這個人,也隻跟自己年歲相當而已!
“殿下,您說的是募兵製。”七郎斟酌著回答,“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一來固定的軍隊肯定比臨時征召的要有戰鬥力,二來邊疆衝突多,也省得府兵來回征調的時間。”
太子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七郎一聽就明白,神色鄭重了幾分……趙七郎不愧是狀元之才。
七郎接著說:“但是,募兵製下,將領和士兵相處的時間從幾個月變成幾年甚至十幾年,對於足夠有能力的大將來說,這是朝廷的軍隊,還是自家的軍隊?”
“到最後,士兵隻知將領,不知朝廷,這……”
太子神色凝重,點頭:“我所顧慮的,正是這點。”
所以,他也只是一個想法而已。。
但是,隨著疆域的擴張,朝廷對遙遠邊疆鞭長莫及、力不從心,這又似乎是不可避免的趨勢。
七郎想了想,話鋒一轉:“我的嶽父董徹,曾經給朝廷上過奏折,指出江南士族土地兼並、阻撓均田令的問題……”
“府兵製的基礎,是均田製。百姓能分到田地,就有了根基。為了家業和家人,都願意去服兵役。因此,土地是府兵製的基礎。假如土地兼並嚴重了,府兵製的根基也被廢了。”
“到時候朝廷征兵,就可能是‘老翁逾牆走,老婦出門看’,百姓逃竄,無兵可征,就不得不用募兵製了。”
這似乎是一個死結。
所以有人說,安史之亂的發生是必然的,沒有安祿山,也會有其他人。
“如之奈何?”太子皺眉問道。
募兵本來是他的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卻被趙七郎說得越來越讓人心驚。
七郎回想了一下,宋朝解決募兵製的缺點,采用的方法是頻繁調動將領。
既然軍隊不好調,那就調將領!
其次就是不給地方留多余的軍資,需要的時候再從朝廷調撥,絕不給地方養兵自重的機會。
七郎把這兩點說了,但也提出自己的看法:“如此一來,將不知兵,兵不知將,軍隊戰鬥力會大大削弱。”
太子沉吟半晌,歎道:“孤知道了,此事從長計議。”
心中卻堅定了打擊士族的決心……先把府兵製的基礎給維護好!
聽七郎提到董徹的奏折,太子讓人去尋一尋,可還留有舊檔。
今日一談,似乎沒有取得實質性的收獲,但太子對七郎更親近了幾分……世上能跟自己一樣有遠見的不多,趙七郎就是其中一個!
太子表面溫厚寬仁,心中卻裝著整個天下,不僅是大唐的天下,也包括四夷鄰邦!
七郎也很高興,提前將府兵製和募兵製的隱憂說出來,如果能未雨綢繆,是不是能讓盛世更長久些呢?
至於太子的心思和志向,他一點也不意外……
歷史上的高宗,就是一個心懷四方的猛人:“最近似乎沒什麽事?正好天氣涼了,聽說林邑國有珍寶,稻米一年三熟,順手去把它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