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高僧間的聚會,都是弟子隨侍左右的。
別的高僧身邊都有兩三個弟子,慈惠禪師有點可憐……前頭三個弟子都跑了,只有個假和尚小弟子在身邊。
所以,七郎就成了在場唯一有頭髮的,甚是顯眼。
雖然早就想說話,但這種場合他不好插嘴。
聽師父問了,他才說:“劉家在嶺南西路買地種甘蔗,聽說當地有個長壽村婦,活了一百五十多歲,六十一歲那年還生了孩子。後來仔細查訪,才知道她恐怕是借用了母親的身份。”
“嘿嘿,長壽的秘訣,就是謊報年齡嘛,這活我內行啊!”
在高句麗王宮,他就說自己從秦始皇時代活到現在呢!
和尚們一言難盡地看著七郎……出家人不打誑語,說謊還這麽理直氣壯?
慈惠禪師嗔道:“圓潤,不要調皮。”
七郎連忙正了正神色:“其實,以天竺的醫術和生活水平,真的有人能活兩百多歲嗎?我表示懷疑。孫道長是有名的神醫,擅長養生之道,有人說他已經一百多歲了。上次我問他,他神秘地笑了笑……”
“我天朝上國,悠久的文明,從扁鵲至今,醫術一直在綿延發展。孫道長都不敢說自己兩百多歲,這胡僧,很值得懷疑啊!或者,他們計算年齡的方法與我們不一樣?”
玄奘法師若有所思:“我在天竺,亦不常見年長者。天竺各國,百姓壽數大多不長,但都不以為意。他們覺得死後能登極樂,或者修得來生。”
所以,那胡僧很可能是做假藥的?
嘖,簡直不把他們大唐和尚放在眼裡。
長捷法師笑道:“遠來是客,不如辦一場法會,邀請這位高僧來我們寺中論法辯經。”
玄奘曾經去過天竺,就由他給那邇娑婆寐下了“請帖”。
皇帝知道後,欣然允諾,帶著太子、滕王等親自到弘福寺旁觀。
其實皇帝相不相信“長生藥”呢?
是寧可信其有。
但內心深處,皇帝也覺得不太可信。
滕王也說:“這胡僧說的藥方玄之又玄,跟說書似的,我看不可盡信。”
其實太子也覺得胡僧是騙子,但這樣的話,滕王可以說,他不可以說。
朝野也在議論胡僧那玄之又玄的藥方……
“說婆羅門國有一種藥,叫做‘畔荼佉水’,出自大山石臼中,有七種顏色,或冷或熱。草木金鐵碰之即化,人手觸之則爛。取這種水,要用駱駝骷髏……”
唐璿繪聲繪色地向孫神醫描述胡僧提出的藥方,問:“道長,真的有這些神藥嗎?”
孫神醫::“……天下奇物眾多,我未嘗聽聞,不知有沒有。”
遇到個比他“活”得還久的,神醫也是直呼內行。
但他們之間還是有不同的,神醫從不為自己造勢,關於他從龍王手中獲得天帝《千金方》的傳說,也不知從哪裡傳出的。
他也解釋過,《千金方》是他所作,跟龍王和天帝無關,奈何人們不信啊!
唐璿眼珠轉了轉:“趙七郎說,那胡僧恐怕是個有意無意的騙子。他們要拆穿他!”
孫道長笑道:“你去看了,回來與我說。”
唐璿是宮廷侍衛,隨行去看這場天竺高僧和我朝高僧的論法辯經。
辯經在天竺是常見的事,相當於“打擂台”,也是非常殘酷的。
失敗者或是從此閉口不言,或是拜勝利者為師,甚至有削去自己鼻子的。
宏偉開闊的弘福寺大殿,整整齊齊地坐著上萬名和尚,上首坐著的,則是長安城有名的高僧。
那邇娑婆寐從收到玄奘“請帖”的開始,就有些慌。
原因是……玄奘去天竺取經時,曾鏖戰天竺各大寺廟,舌戰群僧從未有敗績,戰鬥力驚人。
那邇娑婆寐只是個以“長壽”聞名的和尚,這次被王玄策逮到帶來中原,也不是他自願的……
對上能言善辯的玄奘,還真沒有信心。
怎麽辦呢?
當然想辦法避開玄奘,找別的對手。
但是大唐皇帝也來了,認慫不能認得太明顯……那邇娑婆寐有些騎虎難下。
七郎今日換了一身僧袍,戴著僧帽遮住頭髮,站在慈惠禪師的身後,看著像個小和尚。
他好奇地看著那邇娑婆寐,果然是一個又黑又瘦的老和尚,雙目炯炯有神,腰挺得很直,看起來不過五六十的樣子。
兩百多歲?怎麽看也不像。
雙方見禮之後,那邇娑婆寐用天竺語搶先說:“這位就是玄奘法師?當初您在戒日王的曲女城法會,舌綻蓮花,剖析佛理,壓倒全場和尚。大乘、小乘都為您折服,大乘派稱您為“大乘天”,小乘派稱您為‘解脫天’。今日我能見您,已經很高興了,我雖高壽,論法卻不及您,真是慚愧。”
“若是論長生,我有一點點心得。”
他高高的捧起玄奘,本質還是認慫。
大唐這邊的和尚都震驚了,擂台都擺好了,你這麽快就認慫?
玄奘笑道:“您過獎了。您能長生,就是精通佛法,有佛祖庇佑。我也想向您請教!”
他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邀請那邇娑婆寐上高台。
“我不及法師。”那邇娑婆寐逡巡一圈,目光落在七郎身上:“這位小沙彌是哪位高僧的弟子?不如我先與他論一論,請玄奘法師指點。”
這是擺低姿態呢?還是柿子撿軟的捏?
挑了一圈給自己挑一個看起來最好欺負的對手?
……那個小孩,你出來,說的就是你!
坐在皇帝身邊的滕王直接笑了,他說:“皇兄,看來外來的和尚也不是那麽好念經。”
皇帝有些尷尬,他已經派人按這胡僧的要求準備藥材了。
“不擅論法,或許擅長藥理吧。”皇帝勉強說。
但心裡,對欺軟怕硬的胡僧失望了。
七郎微微一怔,聽到那邇娑婆寐點名挑戰他,也有些無語……你一個活了“兩百多歲”的人,挑戰我?
輸了贏了,你都沒什麽好得意的啊!
“既然如此,那我向大師請教,也算是拋磚引玉。”七郎說著漢語。
寺中有通曉天竺語的僧人,負責做通譯。
佛像前搭著高高的辯經台,七郎穿著僧袍,一臉無畏地登了上去。
看到七郎灑脫的姿態,那邇娑婆寐心中一沉,難道他挑了個強力的對手?
但這小沙彌年紀輕輕,恐怕佛經也沒看過兩本呢!
一個靠“長壽”招搖撞騙的老和尚,對上一個靠“神跡”忽悠人的小沙彌,這一場論法,還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