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些蓄謀已久的人來說,他們借魏王的手打倒太子,並不是為了讓魏王繼位。
都是長孫皇后的兒子,天然親近代北虜姓和關隴門閥,他們山東士族、江東士族,能有什麽好處?
這一場陰謀,從來就不只是針對太子而已。
儲位未定,關於太子之死的原因卻漸漸浮出水面。
漢王李玄昌獻給太子的舞姬有作案嫌疑……大理寺和內侍省一起查出此人有蓄養蠱蟲的經歷。
養蠱是一種技術活,能找到一個就不容易。
幾乎可以肯定,這個人就是凶手了。
偏偏不等審問,舞姬服毒自盡了。
線索就到了漢王李玄昌身上……
李玄昌又驚又恐。
他謀害太子?開什麽玩笑!
作為皇帝的弟弟,皇位怎麽輪也輪不到他,哪個侄子繼位關他什麽事?
他給太子獻美人,也是宗室慣例……自古以來,不少宗室就是靠拉皮條加強和皇帝關系的!
可他還是被下獄徹查了。
太子中蠱案、張亮謀反案,掀起了陣陣血雨腥風,這已經把一個王爺牽扯進去了,還不知會牽扯到多少人……
魏王自覺怎麽也扯不到他身上,不禁有些得意……朝臣都誇他聰明絕倫,他從來就隱藏幕後,壞事都是別人做的,他是清清白白的!
想到差點被滕王坑去就藩,他興衝衝地從延康坊的魏王府乘馬車出行,到滕王別院,屏退左右說道:“小皇叔哭得那麽傷心,是為太子哭呢?還是為你自己哭?”
滕王紅著眼睛不說話。
太子大侄子突然就死了,這一下實在令他措手不及。
太子妃蘇氏傷心過度,又忙著配合料理太子的後事,已經病倒在床上。
滕王和太子的長子李象關系好,傷心之余還得安慰小侄孫。
魏王壓低聲音說:“小皇叔歷來和太子關系好,卻又和漢王很要好。如今漢王有謀害太子嫌疑,你說你有沒有呢?”
……嘖,誰知道你是不是也和漢王一樣包藏禍心,假意結交太子,實則暗害?
動機?皇室之中互下黑手,需要什麽動機?
滕王聲音沙啞地說:“你在恐嚇我?”
魏王冷冷地說:“小皇叔,你如果跟漢王有勾結,我勸你盡快自首啊!”
說完,陰冷地瞥了滕王一眼,挺著大將軍肚闊步走開。
滕王氣得直罵了好些話,最後覺得不能坐以待斃……要去找皇兄!
本來他是不想干涉立新太子的事的……他和魏王的關系雖然不太好,但他和魏王的長子李欣關系很不錯!
皇帝聽完滕王的告狀,暗自惱怒青雀卑劣的小伎倆,見滕王雙目通紅、神色憔悴,歎道:“此事朕知道了,不會讓人冤枉你。象兒在你那裡,近來如何?”
滕王說:“象兒哭了好多天,我一直帶著他,給他講故事,他的情緒已經平複了。天有不測風雲,生死非人力所能阻擋。皇兄你自己當保重才是,天下萬民,都還仰賴皇兄的恩澤。”
皇帝心中一暖……
近來紛紛擾擾,征高句麗的事、立新太子的事、徹查兩個案件,朝中上下刀光劍影。
可誰能體會他這個老父親的喪子之痛?如今能安慰他的,也只有這個弟弟而已。
這兄弟二人一起回憶太子生前的事,不知不覺抱頭痛哭。
哭了一場,皇帝鬱結的心情竟似開闊了不少,撥開頭頂的烏雲,又恢復了殺伐果斷的英明。
皇帝正式頒發詔書,冊立晉王為皇太子,攜新立的皇太子登上承天樓,昭告天下!
儲位不可久懸,新的皇太子被冊立,長安城中許多人都露出了笑容。
不管立誰,反正明確下來就好,省得大夥兒瞎猜疑。
而獨柳處的刑場又處斬了一批人,有的是涉入張亮謀反案,有的是涉入太子遇害案……
漢王李玄昌被賜死。
宮中韋貴妃因管束宮廷不嚴,被罰閉門思過,宮務由四妃共同處理。
魏王身邊的人紛紛獲罪,魏王本人被降封為東萊郡王,勒令立刻就藩。
顯然,皇帝是查到了什麽東西,但他還是竭力保護這個曾經百般溺愛的兒子。
他在勒令東萊郡王就藩的詔書中沉痛地說:“這是我心愛的兒子,此子自幼聰明伶俐,又極愛好文學,我對他的寵愛獨一無二……可是他親近小人,受小人挑唆,以致犯錯……如今不能不忍痛將其降封……”
父親拳拳的愛子之心溢於言表。
同樣的事,如果是其他兒子做的,恐怕就死定了。但是對這隻心愛的青雀,皇帝只是將他降為郡王,翌日仍有升位的可能。
他甚至仍然把東萊郡王的長子李欣養在宮中,囑托太子說:“朕讓你四哥就藩,心中仍然很掛念他。你將來也要善待他和他的子孫。”
太子鄭重應諾。
……終於還是他贏了,善待兄長贏得仁厚的美名,又何樂而不為呢?
父皇最終選擇他,就是因為他仁厚,由他繼位,可以保全其他人。
一切塵埃落定,皇帝為了準備親征養精蓄銳,到九成宮避暑休養身體。
九成宮原是前朝營造的仁壽宮,是一處風光旖旎的養生勝地,遠遠近近的山水、田莊、宮殿在盛夏中顯得蒼鬱而深沉。
皇帝在這樣的環境中,心境終於平複了。
他這一生經歷了重重磨難,像這次的打擊並不能擊垮他。
皇帝也在此運籌帷幄,令將作大將閻立德等去洪、饒、江等州府,造船四百艘以運送軍糧;
令營州都督率幽州和營州兩個都督府的兵馬,聯合契丹、奚和靺鞨等親唐部落,先行向高句麗發起攻擊,試探虛實……
整個國家如同一架精密的機器,開始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準備。
滕王攜魏玄成的孫女魏靜姝進宮,呈上了魏玄成生前寫的一封信。
“……陛下聖德高遠、居安思危,臣伏願陛下能控制自己,以保全美名,那麽千秋萬代都有好處。”
換句話說,你征高句麗要是一戰不能獲全功,那麽一輩子的美名就沾上了汙點。
甚至,還會成為我朝的恥辱。
皇帝眉頭緊皺:“你們就對朕如此沒信心?”
滕王咬牙說:“褚遂良與長孫國舅等人一諫再諫,都是為陛下好!魏玄成此信深謀遠慮、切中要害,望皇兄三思!”
皇帝覺得滕王管得有點太多了……但又明白弟弟是真的關心自己,且魏玄成的遺書也確實說中了他的心中的隱憂。
朝堂之上,文武官員絕大多數都不讚成禦駕親征,難道真的要一意孤行嗎?
不久之後,朝廷詔令李勣軍先行出發,原本準備的禦駕親征卻取消了。
七郎負責運送火器,隨李勣軍出發,聽到消息說皇帝取消了禦駕親征,不由得大笑了三聲!
誰說他的蝴蝶翅膀沒用?
皇帝取消了禦駕親征!
原本歷史上,征高句麗一戰,太宗經歷了北地的風雪、高強度的戰爭,勞累過度,還生了一個大毒瘡,無法安眠、痛苦難忍。
這一場禦駕親征,摧毀了他的健康……以致回朝後纏綿病榻,終於不治身亡。
皇帝今年才四十七歲,征高句麗之前還自認正值壯年、身強體壯……如果沒有這次親征,是否能活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