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很難過。

  他堂堂大唐第一美男子、益州第一才子，教出來的弟子居然只會雞鳴狗盜。

  炸糞坑？
  說出去有辱斯文啊！

  趙平虜還覺得委屈呢……他在長安，向來是大人口中的好孩子，聰明伶俐、乖巧孝順。

  誰敢說他不好？

  等著被他十五個兄長修理吧！

  李弘更不必說，他橫行長安多年，把禦史扔進水裡，父皇也沒怎麽他。

  “王勃不行啊，一點小事而已，竟然還找大人告狀。”

  趙平虜背著《孫子兵法》，憤憤不平。

  長安紈絝少年郎，你以為個個都是謙謙君子？
  大家都默認，有事自己解決，不用驚動師長。

  李弘點頭：“子也沒曰過，不許炸糞坑啊！”

  他捉弄賀蘭敏之和武奉先多次，表兄們都敢怒不敢言。

  說起來，還是王勃輸不起！
  趙正摸了摸弟弟的腦袋：“父親這回真的生氣了，以後你不許胡鬧！王勃是讀書人，和你不一樣。”

  “比劍輸了？還不如我去挑戰王勃，量他不是我的對手。”

  趙正自幼跟父親習武，雖年齡比王勃小，真的打起來，還真不會輸。

  趙平虜自有道理：“哥哥若打疼了他，他找大人告狀怎麽辦？我年紀小，父親罰我也不會下狠手。”

  別人倚老賣老，他就倚小賣小。

  趙禧更鬱悶：“虧了我一把寶刀。姐夫從鄯州帶回來的，還鑲了青金石呢！唉，總歸是我們的錯，只能認栽，但日後不跟王勃玩了。”

  小孩子們齊齊點頭，不跟告狀精玩！
  然而直到梅關道，他們都沒時間玩。

  背了《孫子兵法》，七郎讓他們背《李衛公兵法》。

  “夫將之上務，在於明察而眾和，謀深而慮遠……”

  馬車裡，傳出小孩子們郎朗的背書聲音，頗為哀怨。

  ……難道師父/父親打仗百戰百勝，靠的就是背兵法嗎？
  我年紀小，你別騙我。

  七郎很淡定：“李衛公的兵法，旁人想一觀尚且難得。是我跟李德謇關系好，才抄錄一份，你們好好背，別錯失機會。”

  趙家姐弟疑心父親在處罰他們，但是沒有證據。

  旁邊時刻有個人盯著，每頓飯前都要背出一段，否則不準吃飯。

  就連吃著飯，父親都冷不丁抽查：“若上驕下怨，可離而間；營久卒疲，如何？”

  小家夥們一句話答不上，碗裡的紅燒肉都被夾走。

  這日子沒法過了。

  素來被大人捧在手心的小平虜苦不堪言，嘗到了苦澀的滋味。

  他錯了……他單知道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沒想到殺人滅口。

  以後乾壞事，絕不能讓人抓到把柄！
  小孩子們從不曾這樣高強度的背書，一路上，就連趙禧都肉眼可見地清減。

  大豬蹄變成小豬蹄的那種，簡直太慘了！

  面對太子和趙家郎君幽怨的神色，王勃有些不安。

  本朝說到底，還是舉薦製比科舉製佔優勢，選官都要選名氣大的。

  才子們為了盡早出人頭地，會想方設法地揚名。

  有的自費印自己的詩集，逢雅集、詩會，就四處散發；
  有的給當朝高官宰輔投行卷，寫肉麻的馬屁詩……

  王勃的大才子名聲，也是一步步經營得來的。

  世人皆追求功名利祿，王勃醉心名利、向往仕途，其實也沒什麽錯。

  “叔父，那日的事，我亦有錯，您別罰太子殿下和幾位郎君吧！”

  王勃替太子和趙家姐弟求情。

  七郎搖了搖頭：“小兒頑劣，不可不罰，賢侄不必替他們說話。唉，我家郎君若是像你這般懂事就好了！”

  他看著才華橫溢說話又好聽的王勃，非常羨慕老王，恨不得偷過來當兒子養。

  “嗯，該你了。”七郎示意。

  他們坐在一輛寬敞平穩的大馬車裡，下棋打發旅途的無聊。

  王勃聞言，也顧不上其他，專心下棋。

  他雖是少年才子，跟趙叔父下棋還是有一種難言的壓力。

  七郎落子極快，似乎是不假思索，無論王勃下得多慢，他都是頃刻落子。

  那清脆的棋子碰撞棋盤聲，仿佛帶著殺氣，再加上他不動聲色中布置陷阱，和他下棋的人不由得屏氣凝神、步步為營。

  馬車外不時響起陣陣讀書聲，他們這裡只剩清脆的落子聲。

  王勃絞盡腦汁，最後還是潰不成軍，眼看敗局已定，一點反抗的心思都沒了。

  “我輸了。”他頹然地說。

  七郎微微一笑：“你年少，能堅持到這一刻已不容易。”

  ……絲毫沒有欺負晚輩的愧疚。

  這可是鼎鼎大名的“初唐四傑”，雖然此時還沒有這種說法，但他知道啊！
  然而王勃只是頹然一瞬，屬於少年人的神氣讓他不肯輕易服輸，他盯著棋盤想了一會兒：“再來一局，請叔父先行。”

  ……一旁的侍者微妙地看了王勃一眼。

  好狂妄的小子，竟敢認為自己下棋的水平比趙大都督高？

  圍棋歷來是士族階層喜歡的項目，對弈之人默然不語，任黑白相交，最是風雅。

  讓晚輩先行，是長輩對晚輩的一種照顧。

  概因先下手為強，先行者佔有先手的優勢。

  方才七郎就是讓王勃先行，王勃輸了，現在卻主動禮讓七郎先行。

  王勃覺得，趙叔父說不定就是擅長後發製人的那一類。

  先行固然有優勢，若對方棋力高，見招拆招，反而可以攻為守、以退為進。

  他覺得自己看破了真相。

  然而沒下幾子，他的額頭就開始冒汗，直呼“不可能”！
  方才七郎後發製人，落子就已經是神速，如今先行，更是快到“不加思索”的地步。

  無論王勃怎麽用心，都無法破七郎的局。

  他從來沒有輸得這麽狼狽，簡直是一敗塗地。

  王勃神情凝重而緊張，七郎卻很悠閑，還有閑情欣賞小孩子的神色……

  他當初跟大師兄圓真下棋，師兄就教他“兵貴神速”，下棋也如行軍打仗，王勃這樣的小孩子，哪裡是他的對手。

  不過，七郎還是很有風度的，不再步步緊逼，而是變成了指導棋，一步步地教著王勃，如何突出重圍、走出生路。

  這種指導棋，多數是長輩教導晚輩。

  王勃完全被帶著節奏走，一步步地獲得喘息之機。

  這一回，他終於心服口服，想到自己狂妄自大地要求長輩先行，更是羞愧得滿臉漲紅。

  車簾處吹進一陣涼爽的風，令他打了個寒顫。

  七郎說：“你聰慧過人，年少成名，卻心浮氣躁，處事猶豫不決，又易輕敵，這些都需要時間去磨礪，不必著急。”

  ……歷史上的王勃，寫出“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那樣憤憤不平的句子，但他的懷才不遇，也不全是君主的錯。

  這就不必細說了。

  如今的王勃在他面前，七郎真喜歡這個少年，不吝於多指點幾句。

  也要讓太子和自家幾個逆子知道，什麽才是以德服人。

  王勃誠懇地拱手：“多謝叔父教導，小侄慚愧。”

  七郎微笑：“你方才以為我擅長後手？其實我與人下棋，多數是先行。”

  王勃頓時驚訝：“叔父已經那麽厲害了，誰還能讓你先行？”

  他都贏不了趙叔父，難道還有更厲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