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的春日是多姿多彩的。
趙智兌現承諾,帶著新城公主體驗鄉間的春日。
在小河邊釣半日魚,肥肥的鱖魚甩出水面,要把外刺拔掉;
下午就遛著新收養的小竹熊到竹林裡掰春筍,“啵啵”的聲響,筍子拔出來、扔進筐裡。
小竹熊剛斷奶,歪著大腦袋抱著嫩嫩的筍子啃,公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熊熊,又收回手。
她還是第一次離猛獸那麽近。
草地上到處是不知名的野花,田邊有可以充饑解渴的刺莓。
趙智選出一捧最紅的刺莓,用清澈的溪水洗淨,捧到公主面前。
公主試著嘗了一顆,微微點點頭,又吃第二顆。
是酸酸甜甜的。
見公主喜歡,趙智燦爛一笑,酒窩也盛滿笑意。
他們在村莊間閑逛,看到頑童用雞籠罩水面裡的肥大鯽魚,用黃泥裹了塞在帶著火星的熱灰裡煨熟;
又去孫獵戶家,看一群樸實的獵人,拿著簡陋的武器,追著黃麂、野狐在大樹間打轉……
明媚春光下,趙家一群小孩子,圍在一個賣小雞的挑擔人身邊,爭先恐後地喊“買小雞!買小雞!”
趙老漢和周氏回天明村住,要養一群小雞。
小孩子的笑鬧聲、小雞的“嘰嘰”聲,匯成一首歡樂的樂曲。
公主穿著家常的衣服,跟著趙智四處轉悠,村裡人都熟悉她,不再畏懼。
雖然是公主,也是自家親戚呢!
鄰裡笑呵呵地說:“阿智嬸,你曉得怎麽挑小雞嗎?你要不懂挑,買的全是小公雞!”
村裡人喜歡養母雞,下的蛋可以換鹽和針頭線腦。
公主微笑:“我不會挑,阿智,你去挑!”
她的駙馬,只要和讀書不相乾的,什麽都略懂。
趙智得意地走上前,湊到小孩子之中,幫小侄子們挑小雞。
他還跟挑擔的人講價:“一文錢一只要得不?要得我就全包了,不管公母。”
這挑擔人是外村的,不認識趙智和公主。
但看這家孩子的穿著,就知道是有錢人,他連連擺手:“要不得!有錢人還摳呢?十文錢兩隻,不能再少了!”
“兩文錢一隻!”
“要不得!你這小氣的,自己孵得了!”
挑擔的作勢要走,小孩子們著急地追著說:“四叔,買小雞!買小雞!”
這幾個是趙仁、趙義和趙禮的孩子,都是趙智的堂侄。
他只能掏出錢,把挑擔的小雞全部買下,還教訓侄子們:“你們喊著要,他就不肯降價。要是到白馬鎮的市集,頂多三文錢一隻。”
小孩子們才不管呢,頭碰著頭圍觀小黃雞。
毛茸茸的小黃雞,是很可愛的。
新城公主蹲下,和小孩子一樣看小雞“嘰嘰”叫擠來擠去。
鄉村裡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新鮮的。
她不知道這些新鮮感對她來說能持續多久,會不會是一輩子呢?
一輩子可以很長,也可以很短。
有時候一個分別,就是一生。
七郎也要和親友分別了。
他知道阿史那胭脂跟賀魯之間有書信來往,在房間裡坐了好一會,望著窗外長出新葉的桃樹發呆。
忽然提筆一蹴而就,寫好一封信,想了想揉成一團扔進角落裡。
提筆再寫一封,又扔到一邊。
……詩詞再美,奈何賀魯兄是文盲。
到最後,他只寫了兩個字,送去劉家。
他對胭脂說:“你們在西域,萬事小心。阿植是個心軟的,勞你照顧他。若有順路的人,幫我把信捎帶給你父親。”
胭脂笑道:“趙叔放心,我和阿植都會好好的。您也請多保重,我父親很是牽掛您。”
七郎點點頭,又看向劉植和胭脂的孩子,拿出各種好吃的:“來!喊一聲叔公,給你們糖糕!”
小孩子們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不知道該怎麽喊。
劉植推了七郎一下:“你又想佔我便宜!”
小孩子們嘀咕一會兒,商量好了,齊聲說:“表姑父好!”
論親戚,就絕對不會錯!
“你們這些小機靈!”七郎哈哈笑著,把糖糕分給小孩子。
他又拍著劉植的肩膀,半真半假地笑道:“賢侄女婿,我這侄女對你不差,你可不能辜負她啊!否則,我得追到龜茲去,幫她出氣。”
劉植嘟囔:“你到底是哪一方的?”
敵我難分啊!
七郎背著手,瀟灑離開。
劉植好奇地問胭脂:“他的信裡寫著什麽?”
那封信都沒封口,顯然不怕被人看。
胭脂也很好奇,打開一看,只見紙上赫然寫著“珍重”二字。
賀魯是做外祖父的人了,不再年輕,又在波斯那風沙漫天的異鄉,最重要的,當然是生命。
胭脂鄭重地把信重新放進信封。
萬裡傳信,一字值千金。
劉植摸了摸下巴,小聲說:“阿全這個人啊……你父親看到這信,又得被他哄住。也不知道波斯有什麽東西,值得他如此費心。”
胭脂正色道:“何以見得,不是真心呢?”
劉植張了張口,又重新合上。
真心?
把阿史那賀魯從西域趕到遼東、再趕到東突厥,最後趕去波斯的真心?
這份真心若是用來起誓,只怕老天爺都看不過去,給七郎一個五雷轟頂。
七郎背著手,沿著田邊小路慢悠悠地回到家裡。
只見趙禧追著趙正:“給我看看!到底寫了什麽?”
趙正邊跑,邊大聲誦讀:“寐春風兮發鮮榮,潔齋俟兮惠音聲,贈我如此兮不如無生。”
“這是什麽意思?”
在院中陪周老太君說話的董月明頭也不抬,大聲說:“出自《登徒子好色賦》,讓你多讀書。”
七郎腳步一頓,他扔在牆角的紙團被兒女撿到了?
多少有一點尷尬。
走進院門,就對上月明似笑非笑的神色。
七郎尷尬地說:“我沒什麽意思,就是隨便寫寫,意思意思。覺得不對,又扔下了。”
董月明“嗯”一聲。
小平虜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拿著一張紙大聲念:“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這闕詞的用語就直白得多,小孩子全都震驚地看著七郎。
七郎搓了搓臉,逮到孩子們,搶過他們手中的紙:“功課做了?人家太子比你們地位高、比你們聰明,都一天一張卷子!你們好意思嗎?”
“一天天的,就會到處玩!”
他把袖子一抹,紙團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厚厚一疊卷子。
小孩子們耷拉著腦袋,樂極生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