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和李震“敘舊”時,朱縣令快馬趕回江都縣。
像他這樣養尊處優的士族郎君,平日出門大多乘車或肩輿,如此快馬顛簸,哪裡受得住!
連夜趕回江都,他整個人像被蹂躪了一番,頭髮凌亂、大腿內側火辣辣的疼。
不必說,因長期服用五石散而更加細嫩的皮膚被磨破了!
然而他哪裡還顧得滿身疲憊?
忙不迭讓人梳洗更衣,就趕去監牢。
死牢位於監牢的最深處,環境比其他的更加惡劣。
朱縣令原把這三兄弟當成死人。
為了解氣,還特意安排他們跟幾個彪悍的江洋大盜同住。
然而李敬業到底經歷過扶余的風雪,並不是好欺負的。
住進來之後,憑借過硬的拳腳護住了弟弟們,把幾個大盜打服了!
此時他叼著一根稻草,枕著手臂躺在地上,一個壯漢端著水恭敬地跪坐一旁……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裡是英國公府別院呢!
朱縣令慌忙趕來看到這一幕……嘴角抽搐:“郎君可真閑適!”
壯漢見當官的來了,嚇得連連後退。
不怕不行啊!
當官的心都黑,又給他動大刑怎麽辦?
李敬猷和李敬真坐在李敬業身後,恨恨地盯著朱縣令。
李敬業卻很淡定,躺在地上不起來,慢悠悠地說:“是朱縣令啊?到期要處斬了嗎?”
……趙叔父就在揚州,絕不會不管他!
李家三兄弟都是“走著瞧”的心態,根本無所畏懼!
看他們三兄弟到這一刻還如此輕松,朱縣令心情更沉重,最後一絲僥幸都煙消雲散。
“小郎君到底姓甚名誰?難道祖宗郡望也能胡亂攀扯嗎?”朱縣令沉聲問。
李敬業耳朵動了動,問姓名?
他一骨碌坐起來,打量著朱縣令的臉色,然而姓朱的站在陰影中,看不清楚。
李敬業笑道:“朱縣令給我們定了死罪,才來核實我們的姓名郡望?這縣令那麽好當的嗎?”
朱縣令哼道:“你們畫押認罪,就算姓名郡望為假,同樣可定罪。”
李敬業看向弟弟:“我記得劉茂說過,新修的《大唐律》規定,翻供可有三次。我們認罪了也可以翻供,對不對?”
……人在刑具下,不得不認罪,識時務者為俊傑。
但誰說他們不可以翻供?
李敬真撓了撓頭,老實說:“我記不清。”
李敬業白了弟弟一眼,抬頭說:“縣令想必記得清。”
……新修的《大唐律》?
朱縣令還真不知道內容。
但聽李敬業直呼劉茂的名字,就知這三兄弟不是劉家子侄。
凶多吉少啊!
時間不多,不能再耽擱。
朱縣令居高臨下地凝視著三人,半真半假地說:“我實話告訴你們,英國公世子李震到了揚州,問起你們。莫非你們是李家郎君?”
他突然厲聲喝道:“英國公是你們什麽人?”
李勣將門世家,是一個大家族,不知這三個是哪一支?
若是旁支子弟,還不算最壞的結果。
他仔細盯著三兄弟的神色,最大的還算鎮定,兩個小的瞬間驚喜,隨後是害怕……
這反應跟自家闖了禍的兒子一模一樣!
完了……
朱縣令握緊拳頭,咬牙道:“原來是國公府郎君!你們瞞得我好苦啊!”
……我要被你們害死了!
李敬業眼珠子轉了轉:“我是狗蛋、二柱子,又與你何關?反正我是誰,都已是死囚。”
朱縣令猛地轉過身,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臉,再轉過來,擠出和藹的笑容:“三位賢侄說哪裡話?小小誤會,讓你們受驚了!請到我府上沐浴休息,明日好送你們去見長輩。”
……他活了半輩子,何曾如此低聲下氣!
李敬真立刻跳到李敬業身後,誇張縮著脖子:“大哥,這個人笑得好可怕!”
“說書人講妖怪吃人之前,就是這樣笑的!”
朱縣令笑容扭曲,臉色猙獰,咬牙道:“三位賢侄,牢裡潮濕氣悶,一個晚上也可能發生很多事!”
“我對你們是一番好意,請好自思量。說起來,這件事都怪趙義,他明知你們的身份卻故意不說,讓你們受苦。”
“你們做了趙家的刀,才受此無妄之災。”
李敬業原本已經站起,聽到最後一句話,又懶洋洋地躺倒:“挑撥離間?你當我們是三歲小孩子?”
“我哪裡都不去,你跪著請我出去啊!”
朱縣令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拂袖而去。
士可殺不可辱,讓他跪著求饒?
那是不可能的!
但真的讓他趁夜殺死這三兄弟,他又下不定決心……
碼頭上的五牙戰艦,能不能拿下整個江南不好說,拿下他是綽綽有余。
他一面安排人去追送公文的驛使,一面重新整理卷宗……
只要他咬死了證據確鑿,李家想翻案就得靠強權。
那麽他就算最後認慫,也是被強權所迫!
把所有卷宗整理好,又去提相關人證,朱縣令餓得肚子“咕咕作響”,才猛地發現已到中午。
原來他竟是一日一夜未眠,還連餓了兩頓!
忠仆端來食案,安慰:“郎君莫急,家主也趕來江都了,就算最後翻案,您大不了不當這個縣令。”
朱縣令定了定神,緩緩點頭,姿態優雅地把食物一一吃乾淨。
……就像即將出征的士兵。
剛吃完飯,就聽人來報,李震、趙全到了江都,正往縣衙而來!
“他們還真是一天都不能等!”朱縣令沉著臉說,“也罷!就讓我來會一會這位趙大使!”
他等到的是穿著全套黜陟使官服的七郎。
七郎大步走進江都縣衙,開門見山:“朱縣令,本官要審一樁草菅人命、胡亂定罪的案子,要征用縣衙,請你配合!”
短短一日,連虛假的笑容都不必維持。
朱縣令強裝鎮定:“大使請便。下官身體不適,想先回家休息。”
他沒走出兩步,就被李家護衛拔刀攔住。
寒冷的刀光讓朱縣令如墜冰窟。
他僵硬地轉過身,問:“大使這是何意?”
七郎淡淡地說:“案子涉及朱縣令,需要你旁聽。來人,請朱縣令入座!”
話音一落,就有人挾持著朱縣令到公堂角落書吏的位置。
江都縣衙役想上前阻攔,就被殺氣騰騰的李家護衛拔刀嚇得連連後退。
“別慌,本官按律審案而已。”七郎環顧四周,用眼神就逼得江都縣衙一眾屬官縮著脖子低下頭。
七郎讓人搬來椅子,請李震入座,才坐在主審的位置上,命人出去宣告百姓——
長安來的江南道黜陟大使,要重審一樁當道殺人案,請鄉紳百姓旁觀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