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乾》“潛龍勿用”,其實是好卦,意味著龍潛深淵,待機而動。
所謂“人中龍鳳”,能用龍來形容,無論是潛是升,都非池中之物。
所以,張家主是暗暗吹捧七郎,讚他前途無量。
但潛龍勿用,也代表著時機未到。
雖勢頭好,卻仍然弱小,需要小心謹慎,不可輕舉妄動。
張家主又是在警告七郎。
七郎:……你在教我做事?
和尚師父都算不了他的命數,你拋幾下銅錢就說算到了?
這樣的警告,或者說威脅,自然影響不到七郎的心情。
他淡笑著說:“張翁過獎。”
張家主:……沒在誇你。
七郎不在意,易二郎卻生氣了。
雖然他和趙家是姻親,但他拜在趙全門下在先,無論何時,趙全都是他的主公。
正所謂“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姓張的當著他的面給主公算命,還語出警告,主可忍臣不可忍!
易二郎突然說:“久仰江東張氏易學無雙,在下想討教一二!”
張家主眼角都不看他,淡淡地問:“閣下何人?”
易二郎說:“遼東易瓊。”
張家主皺眉想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錯算高句麗國運,瘋癲的遼東大易師,久仰!久仰!”
他看向易二郎,一幅“你不是瘋子嗎?”的神情。
易二郎:……他娘的。
他之所以瘋,還不是碰上主公這個變數。
你給主公算命,還安安穩穩地坐著,你才是神棍騙子!
是易術的恥辱!
易二郎忍著氣說:“大易師?不敢當。只是見張家主算六爻,有些手癢。不如我們比鬥一局,給這夜宴助助興!”
他一再挑釁,張家主也動了氣。
方才給趙全算命,他確定動了手腳。
不管怎麽拋都是乾卦“潛龍勿用”,既警告“趙大使”,又暗暗吹捧、不會得罪人。
這是神算的基本修養。
難道易二郎看出了他作弊,以為他沒有真本事?
“既然如此,張某就跟大易師切磋切磋。”張家主冷笑。
旁邊一個年輕的張氏郎君誇張大笑:“還希望大易師寬宏大量,可別輸了就瘋癲,我們張家可擔待不起啊!”
其他郎君似乎聽到什麽有趣的事,一起哄堂大笑。
易二郎握了握拳頭:……他娘的。
七郎見事態發展至此,衝易二郎眨了眨眼:小心行事。
易二郎回了個眼色:曉得!玩一把大的!
他豪氣地對陸莊主說:“莊中可有耗子藥?請取一份來。”
陸莊主看了看張家主……
張家主淡然道:“就隨大易師。”
姓易的想賭什麽?
陸莊主也覺得有趣,命人取了一份耗子藥來,還提醒:“我莊中耗子藥毒性烈,大易師擔心些。”
易二郎神色不變,請陸氏的人取來幾個一模一樣的茶杯,全都倒滿茶,把白色的鼠藥粉末倒入其中一個,蓋好杯蓋。
接著,對陸莊主說:“請一位侍女把這幾個杯子調換位置,其余人等背轉身。”
已經隱隱猜到他要鬥什麽的人眉頭緊皺,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不是賭易,這是賭命啊!
張家主神色變得凝重,和這樣一個瘋子賭命?
太拉低身份。
可是此時退卻,就認慫了。
……也顯得自己方才給趙大使算命,是信口胡言。
正當他猶豫間,七郎撫掌笑道:“有趣!不如這個遊戲,本官也參與如何?”
“大使不可!”身後的程務挺第一個阻止。
哎喲喂,看別人賭命刺激,趙大使上陣可不行。
萬一趙大使死了,他這護衛瀆職啊!
七郎微笑:“小程放心,本官知道輕重。”
張家主盯著七郎:“趙大使也懂易術?”
七郎:“略懂。”
易二郎哈哈笑道:“我們趙大使才是遼東第一神算,只是以他的身份,不輕易給人算卦。”
遼東眾人都吹捧趙都督是神算,至於趙都督的卦準不準,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道。
地位比他高的,不會輕易請他卜卦;
地位比他低的,他沒必要冒著分擔氣運的風險給人卜卦。
總而言之,易二郎沒見過趙都督拋銅錢,卻對他很有信心。
易二郎的笑容,讓張家主有種“魯班門前弄大斧”的尷尬。
而七郎主動參與,張家主更加騎虎難下,只能咬牙道:“是在下獻醜了!既然如此,請趙大使賜教!”
眾人背轉身,陸氏婢女戰戰兢兢上前,把那幾個一模一樣的杯子調換位置。
接著,又由張家的人、七郎的護衛上前調換。
如此幾輪下來,就連調換的人自己都不知道哪杯有毒。
做好這些,眾人轉回身。
易二郎擺了擺手:“這裡有九杯茶,只有一杯有毒。我們三人各選三杯,誰喝到有毒的就輸。張家主以為如何?”
易術算吉凶。
連生死大劫都算不到,有什麽資格說擅長易學?
這才是大師過招!
張家主神色凝重,一時間沒有說話。
雖然被逼著答應賭鬥,但易術可算運,難算命……到底還是怕死。
易二郎嘲笑:“當然,挑到毒酒也不一定要喝,認輸也可以的~~”
陸莊主看出張家主的猶豫,笑著打圓場:“趙大使是朝廷命官,若在陸家莊出事,我們如何向朝廷交代?此事不如作罷。”
七郎卻摸出一把羽扇,瀟灑地扇了扇風:“鬥易之事,各憑本事。有諸位作證,朝廷也不會怪罪。”
“不過……既然要比,定個賭注如何?”
張家主緊緊盯著七郎……
趙大使很有信心?還是虛張聲勢?
自己家學淵源,趙大使不過農門子弟。
論年紀,自己也比趙大使大一輪有余,就算趙大使天賦過人,又如何跟自己多年苦學比?
若答應下來,說不定是一個機會。
他定了定神:“趙大使好膽識!不知趙大使想賭什麽?”
七郎環顧眾人:“若我們贏了,請張家上交張氏田畝和人丁圖冊名錄!”
圖窮匕見!
一石激起千層浪!
眾人一片嘩然,張家主臉色鐵青!
陸莊主反而有種微妙的平衡感:……老張也嘗嘗“皇帝姓什麽”的驚嚇。
這位趙大使,總是一上來就用絕招,不按常理啊!
張家主險些捏碎手中的杯子,奈何力氣不夠……
他盯著七郎說:“趙大使好大的雄心!卻不知潛龍勿用?這要求事關全族,無法作為賭注,請恕張某不能答應!”
這就談崩了?
趙大使會不會生氣?
庭院中一片靜默,對趙大使有所了解的陸嘉一身冷汗,如墜冰窟。
七郎忽然哈哈大笑:“張翁別怕,本官開個玩笑!清查田畝人口,有各地刺史負責,各縣令執行。本官只有監督之權,豈能越俎代庖?”
“不賭這個,就賭點別的……請張翁下注!”
眼看眾人神色變幻如便秘,七郎心中大悅。
難怪前蜀王那麽喜歡一驚一乍嚇唬人,原來做一個“變態”老陰陽師如此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