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嚶……”

  “呀……”

  兩聲尖利的叫聲，從被褥中滾出兩個紗衣裹體的女子，曼妙身姿在薄紗中一覽無遺。

  然而迎接她們的卻是泛著寒光的利刃！
  女子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嚇得連滾帶爬地往後躲。

  七郎：美人計？

  他都帶著夫人來，還給他施美人計？
  是想離間他夫妻感情嗎？

  女子躲過刀刃，跪著楚楚可憐地說：“奴等是莊中婢女，因如今尚有些涼意，主母讓我們來暖床，以免怠慢貴人。”

  七郎：……都要入夏了，你跟我說暖床？
  你家郎君那麽虛？
  女子把頭抬起，室內的光線都似乎為之一亮，容顏竟是極為綺麗嫵媚。

  這樣的長相，生在小門小戶只怕不得安生；
  而大戶人家又嫌豔俗，正式納妾都不屑，通常都用於招待賓客。

  生得好，也是一種罪過。

  趙大使心懷慈悲，不會為難這樣的女子，手中利刃消失不見。

  “我不怕冷，不用暖床，你們出去。”

  他隨意打量一眼，發現兩個女子長得一模一樣，是一對雙胞胎。

  喲~~幸好阿義那小子沒來。

  那兩個女子見七郎似乎還算溫和，鼓起勇氣：“請貴人留下我們，否則主母怪罪……”

  “把她們拎出去。”七郎冷冷打斷。

  和顏悅色，只會徒增糾纏。

  護衛二話不說，一手一個把兩個女子提到院子外，交給管事。

  “士族豪強，呵……”七郎冷笑一聲。

  陸氏把他當作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如果他做了什麽，一個月後，就有人來“報喜”……

  喜當爹，就被動了。

  有了這段插曲，他中午休息得不是很好。

  陸氏知道了七郎的反應，暗罵了兩聲不識抬舉，只能作罷。

  不好色？
  那必然是貪財。

  陸嘉見到七郎，上前致歉：“莊中婢女不懂事，衝撞大使。這就把她們趕出莊子，請大使見諒。”

  被趕出莊園會有什麽下場？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為我而死……你愧疚嗎？
  來一招“道德綁架”！
  七郎看著陸嘉，淡笑：“我們識得也有好幾年，我以為你是聰明人。陸氏的婢女，要怎麽處置，不必告訴我。”

  陸嘉碰了個釘子，只能苦笑。

  他是被逼著來試探趙大使。

  如果按他的本意，根本不想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

  趙大使是什麽人？

  能拔刀絕不“嘩嘩”，打嘴炮有何意義！
  陸莊主和其他郎君都“疲勞未起”，下午陪七郎去工坊的就只有陸嘉。

  他們穿過一片茂密的竹林，只有一條窄窄的小徑，陸嘉做向導，其他人都跟在稍遠處。

  林中一片靜謐，只有不知名蟲子的鳴聲。

  這樣的靜謐，令陸嘉渾身難受，仿佛陪一頭猛虎走在山上，遍體生寒。

  他不由得縮了縮脖子，誠懇地說：“我們陸氏與遼東貿易往來，一直合作順利。聽聞趙大使手中有能治水蠱的藥，我有一族弟中了蠱，醫者說若驅蟲不利，會越來越重……”

  “今日請大使來，陸家唯恐怠慢，絕沒有惡意，隻想向大使求藥。”

  七郎微笑：“藥只有幾份，好幾家都問我要，我實在不知該給誰。但陸家的誠意讓我感動，我願意提供藥方，一起做出更多的藥，救更多的人。”

  “只不過，其中一味藥產自冷水江一帶，是梅山蠻的地方。”

  “江南剛發生民亂，不查清楚陳碩真叛亂和山越、山蠻是否有關，我不敢貿然取藥。”

  沙沙的竹葉作響，七郎幽幽地說：“陸郎君可否告知我陳碩真叛亂的內情？”

  這句話，如一記重錘敲在陸嘉心裡。

  他張口結舌，不敢再說一句話。

  陳碩真叛亂的內情？

  當然是江東士族反抗朝廷的手筆。

  朝廷不是鏟除顧氏，還要一一擊破嗎？
  那就讓你們看看，沒有士族維持秩序，會發生什麽。

  趙大使的話……是讓陸氏背叛其他士族，倒向朝廷？

  為了一份藥方，值得嗎？
  就算值得，陸氏也不敢啊！
  他們自己也有把柄在其他家族手裡。

  陸嘉訕笑著不接話。

  七郎慢悠悠地說：“你好好想想，不用著急答覆我。”

  穿過竹林，又翻過一片起伏的丘陵，竟是越走越荒涼。

  難怪陸莊主寧願失禮都不敢奉陪，文弱的郎君走完這段路，腿要酸痛好幾天！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出現了厚厚的土牆，像個城池。

  土牆外有家丁護衛持著刀巡視，跟守城的兵丁一般。

  而整個“城池”只見人進，不見人出。

  陸嘉略帶自豪地介紹：“工坊就在塢堡內，大使請隨我來。”

  七郎瞟了眼帶刀的家丁，意味深長：“陸氏還有部曲？”

  陸嘉連忙否認：“只是家丁罷了，帶刀是為了防止逃奴。工坊中許多奴隸，是犯錯受罰的，桀驁難管，不強勢一些不行。”

  “大使可以在外打聽，就知道我陸氏是遠近聞名的積善之家。”

  善？
  七郎險些嘲笑出聲。

  好吧，大約是大家對“善”的理解不一樣。

  陸氏工坊不但地方偏僻，進去之後還發現，後頭有個守衛更森嚴的私人碼頭，一條可通船的人工河渠，不知連通何處。

  莊園是自給自足的小王國，通常是莊園產出什麽、需要什麽，工坊就做什麽。

  能夠展現給“貴客”看的，自然是不犯忌諱的。

  比如茶葉坊、漆器坊、炮製藥材的藥坊、打農具的鐵器坊……

  七郎一一看過去，目光在生鐵上停留一瞬。

  如果他打聽的消息沒錯，江東士族的鐵，來源於姑蘇鐵礦！
  ……本朝到如今，對鹽鐵的管制都比較寬松，沒有施行鹽鐵官營，而是允許私營。

  鹽的方面，歷史上要到安史之亂後，朝廷財政困難，才開始搞官鹽榷場。

  鐵礦方面，民營鐵礦課以兩成的鐵稅，煉出的鐵首先由官府收購，有剩余的才在百姓間流通。

  如此模式下，官府可以控制鋼鐵的產量和流向。

  七郎用腳後跟想，都知道江東士族開采鐵礦絕不會交稅。

  那麽開采了多少，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挖國家牆角，還隨時可以叛亂。

  ……難怪皇帝難以容忍。

  鑄造間火氣旺，怕熏到小孩子，七郎看了一會兒就退了出去。

  “陸氏莊園，果然名不虛傳。”七郎讚歎，心中百感交集。

  今日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都如此聲勢。

  還有其他莊園、其他家族呢？

  朝廷派來的官員，如嶽父董徹那樣翻船的不冤。

  不是他們太弱，委實是敵人太強！

  陸嘉口中謙虛：“滿足自家所需罷了。”

  神色間難掩自得。

  ……幾個更大的冶煉坊，是煉兵器的，自然不能讓趙大使去。

  陸氏顯露出一定實力，除了炫耀，也想跟趙大使談一談“合作”。

  這個世上，有幾個人能視錢財如糞土？

  和氣生財。

  若趙大使識相，也不是非得鬥一個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