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升爵宴,玄奘法師的高徒窺基來了。
窺基是尉遲敬德的侄子,長得方口闊鼻、跟門神似的,卻是玄奘法師正兒八經的入室大弟子。
他傳承法師“唯識論”,以法師大弟子的身份,在大法會上講唯識宗教義,是長安城冉冉升起的又一高僧。
但窺基那日提起去西域弘法的僧人,語氣間頗為推崇羨慕。
……辯機和尚去了條支都督府的駐地碎葉城,在那裡開山建佛窟、塑大佛像!
西域條件艱苦,開山塑像更是苦上加苦。
但能虔誠侍奉佛祖,是大功德,如何不令天下和尚推崇向往!
七郎心想,辯機是用這樣的方式贖罪吧。
可背叛佛祖又拋棄兒子,這罪孽是如何也贖不清,將來還是會下地獄。
辯機一去不回頭,房俊又戍邊幾年,高陽公主深閨寂寞。
七郎仔細打量了一會兒明桃和明李,默默地搖頭……
就算是發小,他也不能昧著良心承認明桃和明李長相出眾。
大約天明村一帶的造化鍾神秀,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同輩很難再出美男……
不是圖謀色相,那就是……佔星!
這真是一個可怕的猜測。
宗室佔星是大忌,有窺伺帝星的嫌疑!
高陽公主自己要作死,可別拖上無辜的明桃和明李啊!
七郎揉了揉眉心,鄭重地說:“你們不去是對的。她若再下令,你們就躲起來觀星,乾脆不離開衙門!”
明桃說:“我們也是這麽想的,但她請不到我們,找其他道士怎麽辦?雖說死道友不死貧道,心裡總會覺得愧疚。”
明李連連點頭:“不能陷其他同道於火海。”
這兩個道士,還是一如以往的善良。
七郎歎道:“公主找你們總歸不是談詩詞歌賦和人生理想,多半是佔星。你們常進出貴人家,該知道這件事的危險!”
“除非是公事,否則絕不可為任何人佔星!不論是高陽,還是其他親王、外戚,誰請你們佔星,都要說不懂!”
“你們只要想一想,自古以來多少人折在巫蠱星象上面,就知道多可怕!”
明桃和明李跟著李淳風也讀史書,頓時嚇得臉都白了,一幅快哭的樣子:“嗚嗚,小全子,我害怕!”
“我嚇傻了,啥都不懂!”
七郎失笑:“不懂就對了。至於其他人,只要腦子清醒的都該‘不懂’,誰若不懂裝懂,那是自尋死路,你們也不用覺得內疚。”
明桃和明李面面相覷……是這樣的道理嗎?
好像也有道理?
那就不管道友了?
受此驚嚇,他們沒心情再逗胖娃娃了,趕緊跑回家裡,準備收拾衣服躲進觀星台!
七郎也暫且放下這件事,他很忙的!
調任的旨意沒正式下來,他就還是遼東都督,在其位謀其政,要考慮北方的安穩。
過了兩日,七郎正在寫奏折……讓漢人北遷、經營原東突厥馬場的策略。
管事進來,呈上高陽公主府的請帖。
七郎的手頓了頓,一滴墨滴到紙上,一頁奏折就毀了。
他把紙揉成一盤,扔進旁邊的炭盆中,臉色有些不好地打開請帖。
……他一點也不想跟這位盛名在外的公主有什麽來往!好說不好聽的!
公主在請帖中說,她請了好些道士到別莊開論道會,聽聞華陽侯是神算,麾下又有易二郎這樣的大易師,請華陽侯於明日吉時共同論道。
最後,又帶著一絲威脅說,她把明桃和明李也“請”了過去。
“這是威脅我?”七郎冷哼,把請帖扔到一邊,“回復公主府,說我沒空!”
本官還是遼東都督,不是給你耍把戲的西市幻術師!
管事應“是”,正要退去……
“等等!”七郎重新拿起請帖,凝眉道:“讓人備馬,我去一趟滕王府!”
明桃和明李在高陽手裡,不知這腦子有問題的公主會做出什麽事。
滕王不是總說要保全所有侄子侄女嗎?
誰家熊孩子,誰家長輩來收拾。
滕王前一日剛去了王家,跟王皇后的父親王仁佑下棋,順便勸一勸老王,讓他教導自己的女兒,好好跟皇帝賠不是……
結果不歡而散。
今日他正在府上生悶氣,對王妃魏氏說:“老王真是不懂好人心!說我多管閑事?我願意管?還不是看在皇帝的份上!”
帝後失和,總歸不是好事。
小皇叔操碎了心。
魏氏笑道:“皇帝都不急,你急什麽?我看陛下自有打算。”
滕王小聲嘀咕:“他的想法我知道,我怕他操之過急,逼急了兔子都會咬人。”
從辦官鹽榷場,到開武舉、提拔寒門,皇帝的每一步,都踩在士族的心尖上。
別說現在皇權有多穩……前朝開局多好?
楊堅雄才偉略一統天下,還不是兩代而亡!
前車之鑒啊!
魏氏很淡定:“我看陛下比你有耐心。獵人最忌心急,要耐心潛伏、靜待時機。你別慌慌張張的,有空幫我選一選……鄂王下聘,我們添什麽禮?”
聽到侄孫的婚事,滕王才轉移了注意力,但他最不耐煩選禮物……
正琢磨著溜出去玩,就聽說七郎來了。
“我出去見趙全!”滕王利落地跑了。
魏氏看著滕王敏捷的背影歎氣……就這性子,還誇大口說保全所有侄子侄女,能保住自己就好了!
前回多少人彈劾,要把他貶去洪都府,他還一點都不怕!
王府正廳。
七郎沒有廢話,直接把請帖給滕王看,“你侄女讓我明天去她的別莊論道。我又不是道士,實在於禮不合。”
“她還趁明桃和明李出門上衙,半路把人‘請’走,這算不算當街劫持朝廷命官?”
滕王:……剛剛還在替侄子操心夫妻不和,轉頭侄女又惹事!
蒼天啊!做一個好叔叔太難了!
“你放心,我這就讓人去把明桃和明李接出來。”滕王無奈地說,“高陽太不懂事,看在李淳風的面上,也不該如此跋扈。”
七郎搖了搖頭:“躲過這一次,躲不過下一次。你看怎麽讓你侄女消停一些,別連累無辜。”
不僅僅是連累道士,還連累房家!
若房俊還是從前那個紈絝子弟,他才不管這閑事。
可同在邊疆為官,知道將士的不易,七郎很同情房俊。
人在邊疆飽受風霜、跟外族打生打死,不說搏個封妻蔭子,反而後院起火、禍從天降!
……若再受牽連被賜自盡,簡直比竇娥還冤!
滕王細細看了看請帖,也被侄女氣笑了。
“論道?她能請到什麽得道高人?多半是江湖術士。也罷……咱們就去湊湊熱鬧,幫她專業打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