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先生在給劉茂講進京後的注意事項，想了想，把小弟子也招到身邊。

  “如今皇室重道，上有所好，下必趨之。僅僅精通漢儒學說是不夠的，還得研讀何晏、王弼的注解，以玄讀儒，融會貫通……”羅先生指點。

  劉茂認真點頭。

  七郎、董月明都一臉茫然，他們這個年紀能背《論語》已經了不起了，何、王的注解實在沒學過。

  羅先生也不急著對小弟子講太複雜的學問，接著對劉茂說：“你進京是要考學。國子監下設國子學、太學、四門學等，其中國子學名額很少，你的目標就定在太學。考題是由太學博士出的，在開考前，理論上沒有人知道題目。”

  “但是……太學的學生每月、每歲也是要考試的，由博士出題。每位先生都有自己的喜好，平時考試的題目和大考的總會有相似。所以，你可以結交太學裡的學生，花錢從他們手裡買歷年歲考的題目。”

  劉茂微微睜著眼睛：“他們肯賣嗎？”

  羅先生微笑：“國子學和太學的學生，主要是勳貴高官子弟，也有一些外藩的學生、各地州府舉薦入學、以及大考進去的。高官子弟不缺錢，但一些考進去的寒門子弟，是很樂意做這個買賣的。”

  畢竟只是賣往年歲考的題，又不算泄大考題……當然，大考題普通學生也接觸不到。

  得知可以這麽操作，劉茂信心大增。

  七郎想了想：“劉大哥可以跟其他考生合買，省一些錢。”

  “好，我聽你的。”劉茂微笑。

  “京中會有雅集，一些貴人也會去，是士子揚名的好機會。”羅先生微笑，“蕭縣令讓你捎家書，你若能和蕭家郎君一起去雅集，對揚名更有利。”

  本朝雖已有科舉，但舉薦當官的察舉製同時存在，揚名是入仕的一個重要環節。

  劉茂臉微微紅了紅，遲疑地說：“我與蕭縣令只見過兩回，還是沾阿全的光，如此攀附，是否不妥。”

  “有何不妥？”羅先生笑道，“蕭凌讓你捎家書，就是允了你攀附。將來你若真能入朝為官，就是蕭家的人。這是一場交易，也是你的機遇。”

  交易和機遇？
  劉茂是遠近聞名的才子，熟讀經典，可這些人情世故還是不太熟悉，一時有些迷茫。

  董月明皺著白白的小臉，似乎在思考。

  七郎眼珠轉了轉，恍然大悟：“先生的意思是，蕭家有意買劉大哥，劉大哥可以選擇賣不賣！”

  劉茂更窘迫了，反駁道：“這如何能一樣！”

  讀書人的事，能說賣嗎？

  羅先生笑了一會兒，對劉茂說：“從魏晉至今，讀書人揚名都是正事，不必感到不好意思。當年你姑父，就是在雅集上妙解《論語》，一鳴驚人，後來順利考學、考官。”

  七郎也說：“劉大哥，想當官的人臉皮薄是不行的，就得臉皮厚！”

  羅先生微微皺眉……這話不能說是錯的，但七郎小小年紀說出來，就不太對了。

  可以說，品格不夠高尚了。

  讀書人必須有向聖之心，這個小弟子，聰明是有了，但品性還得慢慢糾正。

  七郎還不知道，他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導致他的功課又要增加了。

  羅先生給劉茂講解了一會兒，又問小弟子在徭役工地可有什麽心得體會。

  七郎和董月明討論了一會兒，將心得體會寫了出來。

  “民夫一起乾活，有偷懶的、有老實乾活的，吃飯不是按乾活多少分配，不公平？飯的分量不夠，民夫吃不飽。差吏鞭打民夫，過於嚴苛？”

  “……最後一條，縣衙讓工匠做活滑輪，差吏和工匠勾結坑官府的錢？”

  “這些，都是你們看出來的？”羅先生看著小弟子，含笑問道。

  七郎舉手說：“都是我們看到的，有些還問了劉大哥。”

  羅先生說：“阿全曾說厭惡差吏，因為他們在收糧稅的時候刁難百姓，又會鞭打服役的民夫。所以你覺得差吏不是好人……”

  七郎點點頭。

  羅先生看著學生們，慢慢說道：“可你有沒有想過……假如差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收了濕糧入庫，就會有刁民故意交濕糧，這些濕糧發芽腐爛，官府就無糧可用！”

  “你看到差吏用鬥量糧食，可如果整筐稱重，會有人在底下藏石頭，最後倒到一起，分不出是誰家的……差吏卻可能因此挨鞭子、丟差事。”

  “這些，都是吃了虧，總結出來的經驗啊！”

  七郎震驚：“會這樣嗎？可我爹和哥哥們都是拿最好的糧食去納的。”

  羅先生笑道：“一開始，百姓都是老老實實的。可一旦有人開了頭，佔了便宜。其他沒佔到便宜的人，心裡是不是會不舒服？”

  “阿全，不患寡而患不均。你看你家這回突然有了五百貫，你爹娘是不是都得小心翼翼？因為怕別人心裡不舒服！”

  七郎若有所思……他爹娘何止小心翼翼？

  都計劃著買驢買牛、請全村吃飯散財，只有讓人人都沾一點光，心裡才踏實。

  “至於差吏鞭打民夫……工地那麽多民夫，只有幾個差吏看管，不凶一點，所有人都偷懶不乾活，最後工事完成不了，上頭怪罪下來，又是他們頂罪。”羅先生說道。

  羅先生笑著搖頭：“至於縣令，也是在其位謀其政，有其艱難之處。已有兩個縣令，下了布告，要求治下獵戶年前交一頭竹熊，若交不上就得罰銀、挨鞭。”

  “可惡！怎麽可以這樣？”七郎立刻生氣了。

  怎麽就非得跟可愛的團子過不去呢？
  蕭凌都會拖字訣，這兩個縣令不會？還是他們想要討好蜀王？
  這個話題太沉重，不僅三個小娃娃，連劉茂的情緒都低落了。

  羅先生看著他們，笑道：“也不必太難過，你們還年輕啊！年輕，就有改變世道的勇氣。”

  七郎打起精神：“以後我見到皇帝，我就告訴他，把所有壞人都趕去挖礦，只要好人當官！”

  董月明遲疑地看著他：“可你剛剛還說……當官的必須臉皮厚。皮厚的能是好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