虱子這個問題，可以說是農家娃娃的一個陰影了。

  特別是冬日，能夠取暖的柴禾關系到全家人的性命，是不能輕易浪費的，也就不能常洗澡洗頭。

  小娃娃們很多到三歲或者六歲才留頭髮，怕虱子吸血養不大……

  圓通微妙地笑道：“你家有牛有驢還有竹熊，這些牲畜的虱子跳到你身上，就藏在頭髮裡，緊緊地趴在頭皮上吸血……”

  三個小娃娃“啊啊”叫著往家裡衝去，他們要回家洗頭！

  熊大呲牙咧嘴：和尚說誰有虱子？你有證據嗎？我要告你誹謗！
  七郎衝回家裡，就嚷著要燒水洗頭。

  周氏帶著張氏在院子裡紡麻布，為今年的“布稅”做準備，見七郎火燒屁股似的衝進來，驚訝地說：“又怎麽了？圓通小師父呢？”

  “他在後面，他說我頭上有虱子！”七郎鼓著臉，可憐兮兮地說。

  周氏笑道：“我天天幫你梳頭都有幫你找，有一個都捏死了，哪裡還有？你不放心，和阿棋互相捉虱子吧！”

  趙棋跑出來，笑嘻嘻地說：“么叔，你先給我捉！”

  七郎覺得還是洗頭徹底一些，跑進廚房自己燒水。

  張氏從織機旁站起，說道：“還是我來燒，小娃娃不能燒火，當心燎了衣服。”

  七郎謝過大嫂，想起籃子裡的辣椒，高興地說：“娘，我們家的辣椒收獲了！我要吃青椒炒肉、麻婆豆腐、水煮肉片、麻辣燙……”

  他一口氣說了好些菜名，周氏聽得頭暈，先不說家裡今天沒買肉吧，這頭茬辣椒除了送人的，不是應該拿去賣？
  能賣錢的東西，自家吃了多可惜啊！
  看到圓通領著熊大慢悠悠的走進來，周氏忙說：“你就惦記吃的，把客人拋在後面。”

  圓通微笑：“師弟不是外人。”

  周氏覺得這話沒法接……她也很喜歡長相俊俏又懂禮貌的圓通小和尚、同情小和尚年紀小小沒了爹娘，但她並不想自家兒子真的成了圓通的師弟啊！
  七郎找出三個編得好看的竹籃，挑出長得漂亮的青椒、指天椒放進去，說道：“送給羅先生，等下我就送去；給禪師的，由圓通師兄送去；明天三哥進城送豆腐、豆乾腐乳，順道送一份去縣衙。讓禪師和蕭縣令也嘗一嘗我們益州特產。”

  圓通每回來趙家，都會住一兩日再進城。好在七郎的床夠大，抵足而眠正好。

  圓通聽了七郎的話有些疑惑，辣椒是益州特產？別欺負他不是益州人知道得少~~
  分出來三份，自家剩的就不多了。

  周氏想了想，說：“家裡今天沒買肉，倒是你四嫂娘家送了一掛大腸來，就炒一碟大腸吧；你說的麻婆豆腐，這又怎麽做？”

  自從胡英子懷孕，她娘家就不時地送豬蹄、豬下水的過來，說是給未來外孫吃。

  這時候的豬肉腥臊，豬下水更不好料理，特別是大腸，聞到都會嘔吐……清理乾淨就是苦差事了。

  碰巧有一回麻子媳婦看到了，自告奮勇她來洗。

  別看麻子媳婦傻，乾活還挺利落的，大腸裡裡外外被她用秸稈刮得乾乾淨淨，又用草灰抓洗浸泡，洗得一點異味都沒有。

  此時聽到青椒炒大腸，七郎就咽了咽口水，又說了麻婆豆腐的做法。

  麻婆豆腐要用到花椒，是我國原產的，益州當地就有，家裡也有一些；豆腐更是常備的，做麻婆豆腐的材料就齊備了。

  周氏聽了做法不難，就應了下來。

  別人家沒吃過辣椒，她家可是吃過的。去年冬日七郎拿回來的辣椒醬，沒多久就吃光了，全家人都念念不忘啊！

  別說七郎想吃，她也想吃了！

  圓通沒有吃過辣椒，他聽師父期待地提到辣椒醬，又見七郎興高采烈的樣子，好奇地問：“辣椒真的好吃嗎？”

  七郎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小師兄，你直接吃一個就知道了。”

  “師弟狡詐，我才不上當！”圓通笑道，“這辛辣的東西，想必和花椒、薑一樣，哪有直接吃的？”

  哦，忽悠不成功~~還想報“虱子”之仇呢，沒想到小和尚精明如斯！
  說話間，張氏已經燒了一鍋暖水，招呼七郎洗頭。

  院子裡放著一個木盆盛滿了溫水，七郎蹲在地上，散開頭髮、撅著屁股自己動手洗，旁邊還有一盆草木灰，是用來搓洗頭髮的。

  一邊洗一邊嘟囔：“下次進城買些皂莢回來煮水洗頭，就不怕長虱子了。”

  圓通聽七郎還惦記著虱子的事，抿著嘴偷笑……這就是有頭髮的煩惱，師父說得沒錯，六根清淨，人生就少了很多煩惱。

  下午時分，七郎去給羅先生送了辣椒回來，就到了做晚飯的時候，家裡人也陸續回來了。

  林氏已經快到臨產期了，肚子挺得高高的，這頓飯就由周氏親自下廚……她的廚藝比其他幾個兒媳婦要好一些。

  薑蔥蒜在油鍋裡先炒出香味，然後把大腸放進去炒至去生，再放辣椒進去翻炒，那香辣味飄出來，七郎不由得陶醉地吞了吞口水。

  圓通卻被嗆得往院子外面跑去。

  路過的鄰居也說：“這炒啥呢？咳咳~~”

  “就是那辣椒？這麽嗆的東西，能吃嗎？”

  此時，圓通也在懷疑這個問題。

  周氏炒了大腸，又做麻婆豆腐，辣椒夠辣，花椒夠麻，豆腐夠嫩，一端上飯桌，趙家人就全部圍了過來。

  圓通猶豫著不敢下筷……他是不忌葷腥的，肉也能吃，但那青的紅的辣椒，就不敢下筷。

  七郎問：“圓通師兄，你祖籍哪裡？”

  圓通遲疑了一下，答道：“祖籍隴西。”

  “那和師姐一樣啊！師姐都能吃辣，你肯定也能吃的，不用害怕！”七郎熱情地招呼。

  圓通夾了一片青椒……

  “嘶……”剛咬了一口，他就猛地拿起水瓢喝水，“真辛辣！”

  但吃了第一口，就敢吃第二口了，吃了幾片大腸後，他點頭：“炒肉還挺香。”

  七郎笑道：“有人說辣椒是窮人的調味料，因為窮人隻吃得起味道重的肉食，有辣椒就能掩蓋氣味。不過我覺得，調料本身是不分貧富貴賤的，喜歡的就是喜歡，不喜的就是不喜。”

  圓通怔了怔：“師弟好悟性，此言甚有佛理。”

  七郎：……我只是想把辣椒賣個高價而已。

  青椒炒大腸和麻婆豆腐都很下飯，趙家眾人和圓通都吃得滿頭大汗，筷子還不停地往盆裡伸。

  七郎看圓通也吃得開心，笑著說：“圓通師兄，我們的辣椒那麽好吃，文殊院給我們宣傳宣傳吧？”

  圓通說道：“這是小事。但師弟不能總惦記著掙錢。師父說，師弟有空就去文殊院抄經書，都是外人難得一見的。”

  七郎立刻低頭：“我還要上學呢！”

  羅先生那本《大品般若經》他都不抄，才不要去寺廟抄經呢！
  萬一抄著抄著，頓悟了怎辦？

  其實，也不能怪他整天惦記掙錢，有錢，才能讓自己安安心心地讀書、供侄子侄女讀書、給家人和舅舅贖徭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