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暗了下來，農家人吃過晚飯，都陸續睡覺，小村莊恢復了寧靜。

  今天孩子們受了驚嚇，已搬出來自己住的趙仁、趙義、趙琴又回到爹娘的房裡，由爹娘摟著睡。

  但七郎堅持要自己睡，“先生已經說了，蕭縣令能保住熊大，我才不害怕呢！”

  蛙鳴聲中，七郎很快進入了夢鄉。

  周氏到底不放心，趁著月色走進七郎的房間，只見七郎已經橫著睡，小胳膊小腿都搭在被子外面，打起了小呼嚕。

  “果然又踢被子，還涼呢。”周氏心裡嘀咕著，輕輕的把七郎挪直，重新蓋好被子。

  七郎被挪動，哼唧了一聲，周氏輕拍了兩下，小娃娃又重新進入了夢鄉。

  春雨綿綿，附近池塘溪流裡的青蛙“呱呱”的叫個不停，農人習慣了這春天的聲音，並不會影響睡眠。

  第二天，趙家的人已經把昨天的驚恐拋諸腦後，該幹啥就幹啥了。

  反正他們又不能為了躲避貴人而搬家，就只能安然處之。和兵荒馬亂的年月相比，只是強搶竹熊而已，也不算什麽大事了。

  “么叔，快來看，燕子回來了！”趙琴驚喜地喊著。

  七郎梳洗乾淨，小跑到屋簷下，只見一對燕子飛進飛出的，一點一點的銜泥回來築巢。

  正在院子裡趕著小雞亂跑的趙棋也跑了過來，仰頭看著屋簷下的鳥巢，興奮地說：“掏鳥窩，吃蛋！”

  “燕子的窩可不能掏！”周氏拿來了烙餅，分給幾個小娃娃，嚴肅地說：“燕子能幫莊稼捉蟲子呢！沒了燕子，莊稼就會被蟲子吃光！”

  莊稼長了蟲子，除了靠人力去捉，就是靠燕子和青蛙這些大自然的生靈。

  所以農人通常不食青蛙，也不準小孩子欺負燕子。他們希望燕子每年都能回來自己家築巢，而不是去別人家。

  趙老漢已從地裡幹了活回來，脫下沾滿泥的草鞋，聽到孩子們說話，也笑道：“燕子回來了？這是好兆頭，我們家要興旺了！”

  不僅趙老漢覺得他家要興旺，村裡人也都覺得他家要興旺。

  雖然出了搶竹熊的事，但村裡人都沒有太驚慌……那王府的人，最後不是走了嗎？劉翁都把事情攬過去了，想必和老趙家、和他們都沒有關系了。

  聽說劉翁要和縣裡黃主簿家結親呢，黃主簿是官，劉翁四舍五入也就是官了。

  現在大夥兒看到的，是老趙家用兩頭牛精耕細作，田裡的麥子都長得茂盛；趙四郎也天天下地忙碌，雖不知種的是什麽，也都長出了莊稼。

  這些青苗，就寓意著收成、寓意著生活的希望。

  如今學堂還未開學，七郎今日不去羅先生處讀書，和侄子、侄女去尋野菜、打豬草。

  小娃娃們一人一個背簍，趙琴走在前面，如數家珍地介紹：“小河邊有水蕨，醃酸了可以吃很久，但是采的人多，要往下遊走比較遠；田邊有艾草，娘說可以多采一些曬幹了，等三嬸生娃的時候用。”

  她是女娃娃，年紀雖小，已經能幫家裡乾很多活了。

  七郎想到酸蕨菜炒臘肉，舔了舔嘴唇說：“我們先去采蕨菜，再去采艾草。”

  趙琴點頭：“么叔你要聽話，不能下到河裡去。”

  七郎：“……我是你叔！”

  小孩子們嘻嘻哈哈地去采野菜，這是屬於他們的無憂無慮的童年。

  而成年人的煩惱，則要複雜得多。

  劉誠乘了一輛馬車，一早進城去拜訪蕭凌。

  蕭凌見了劉誠之後才知道，他截下來的小竹熊輾轉到了他的小友手中，還引起了一場風波。

  他安撫地說：“讓你們受牽連了，這頭竹熊你們且安心養著，王府那裡我會去處置。”

  劉誠恭敬地說：“辛苦令君了！我們益州百姓，也幸而有您這樣的好官啊！”

  他說的是肺腑之言，蜀王分封到益州不到一年，就鬧出了好幾件大事。要不是有蕭凌在前面擋著，益州百姓哪裡還能有如今這樣平靜的日子。

  蕭凌微笑：“職責所在罷了。”

  劉誠知道縣令忙碌，恭維了幾句就告辭離開。

  蕭凌一個人默默地坐了一會兒，眉頭緊皺……蜀王似乎有意和他較勁，不顧勸阻、大張旗鼓地進山打獵，一路踐踏青苗，滋擾百姓，已經激起了民怨。

  他已經寫好了奏折，就此事彈劾蜀王。

  至於證據？他蕭凌就是證據！

  鞭打傅縣令，只是蜀王性情暴戾，有傅縣令“不敬”、“屍位素餐”的理由在前，陛下並沒有申飭蜀王。

  歸根結底，傅縣令只是寒門子弟，打了也沒什麽要緊的。

  但踐踏青苗，已經傷及國本，這件事，皇帝又會怎麽處置呢？
  太子殿下不久前犯了一個小錯，都被人彈劾到陛下面前，陛下愛之深責之切，申飭了太子。

  這讓一些人又蠢蠢欲動，對其他皇子四處下注。

  這個時候，他上折彈劾蜀王，很容易讓人認為他是維護太子……這樣的立場，並不符合蘭陵蕭氏的利益。

  蕭氏和崔氏，都不想看到和陛下一樣對士族不滿的太子繼位。

  百姓、家族……國事、家事，怎麽權衡，是蕭凌要面對的難題。

  但此時……還是先幫他的小友解決麻煩吧。

  蕭凌苦笑著，又和崔氏說了這個事……讓她去警告蜀王適可而止。

  崔氏不僅是他的夫人，還是清河崔氏的貴女，她本身就有不下於蕭凌的威懾力。

  崔氏看到蕭凌愁眉苦臉的樣子，笑道：“夫君既已把彈劾奏折送進京，又何須再苦惱？總歸不是陛下申飭蜀王，就是把你調走。”

  申飭了蜀王，蕭凌接下來的任期能夠平靜一些；被調走了，那這灘渾水就是別人的了。

  “隻可憐了百姓。”蕭凌歎息。

  崔氏忍不住伸手撫向蕭凌的眉頭，安慰：“我也給家中去了信，這件事不難解決。你就放心吧，也不用再擔心你那小友。”

  聽崔氏提起七郎，蕭凌失笑：“那小娃娃古靈精怪的，前回他提到眉州蘇軾，我還特意跑了一趟眉州，卻根本尋不到人。再之前他說的杜甫，家中也說沒聽說過這個人。”

  但那些詩，總不能是小娃娃自己做的。

  所以杜甫和蘇軾必有其人。

  因為尋不到人，蕭凌心中好奇疑惑，猶如貓抓……險些就要寫一首《尋隱者不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