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現在每天做豆腐，青黃不接春三月的，賣得比冬日更好。

  家裡攢了不少乾豆渣，做豆包吃也用不了許多……小孩子們吃頭兩回新鮮，吃多也不喜歡了。

  七郎就提議用豆渣養豬，到了冬天，他家也能殺年豬、吃殺豬菜了。

  趙老漢同意了，商議著在種辣椒的田附近搭豬圈，豬糞漚肥方便施肥。

  而且，養豬氣味重，離人住的地方要遠一些。

  商議妥了，趙老漢就帶著兒子們去搭豬圈，同時讓胡英子物色豬崽。

  而七郎還惦記著劁豬的事……現在的豬肉氣味重，做起來很考驗廚藝。

  比如周氏的“一根柴爛燒豬頭肉”就是有秘方的。

  周氏會把豬頭肉浸在水裡，上方壓一塊石頭，壓半天，把肉裡的血水都壓出來……煮的時候再放入薑片、大蔥、秋油等，才能去除腥臊，酥爛入味。

  如果普及劁豬，那豬肉的味道想必能有更大的提升。

  七郎曾和蕭凌說過劁豬的事，蕭凌說“有傷天和”，不以為然，那麽羅先生又是怎麽看的呢？
  迎著小弟子好奇的目光，羅先生笑道：“豬的去勢術由來已久，《易經》中說‘豶豕之牙，吉’，‘豶’即指閹割。意思是說，閹割過的豬，性情更溫馴；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一書中，也總結了養豬的經驗。為師有幸一觀這本農學著作，也曾見過旁人劁豬。”

  七郎愕然：“原來早就有劁豬了嗎？可我們這裡不常見呢，四嫂都不知道。之前我問蕭縣令說，他還說有傷天和。”

  羅先生笑道：“貴人不喜食豬肉，他們有的是肉類可食，對此無可無不可；而百姓有肉吃就不錯了，也不太在乎是否腥臊。”

  戰亂災荒年間，甚至有易子而食的慘劇，誰又嫌棄過人肉酸呢？
  “養豬果然也是大學問。先生，你會劁豬嗎？”七郎期待地問。

  小孩子們好奇地看著羅先生……他們已經知道劁豬是什麽意思啦，就是讓豬不能生娃娃，變成太監豬……

  先生這麽儒雅的人，真的能做這樣的事嗎？

  羅先生笑道：“我曾見人劁過，自己沒有動過手。你家買了小豬，要劁的時候，我可去指導。”

  七郎頓時歡呼起來：“先生真厲害！先生還有什麽是不會的？”

  “略懂，略懂。”羅先生矜持地捋了捋胡須，順勢說起自己是怎麽知道劁豬的。

  “為師得以一觀《齊民要術》，是在長安一友人家中。”羅先生帶著一絲回憶的悵惘說道，“這位友人出身於孟津陳氏，是潁川陳氏的旁支，原也是上品士族，只是時運不濟……”

  “他的曾祖父，是北周臣子，堅定擁護皇室，然後楊堅推翻北魏，建了大隋；”

  “他的祖父，在前朝末帝時為官，堅定擁護皇室，然後前朝亡了；”

  “他的父親，在改朝換代之際，又堅定擁護王閥，抵抗本朝高祖，然後兵敗了；”

  “他的叔父，又被征辟入先帝長子帳下，然後這位皇長子壯年暴斃了……”

  “所以，到他這代，決定再也不折騰了，斷了入仕為官的念頭，老老實實的做個田舍翁。他在養豬上確實有天賦，悉心研讀《齊民要術》，劁豬都親自動手，這養出來的豬味道肉質都比別家好，在長安城中賣的很不錯。”

  小孩子們都聽得一愣一愣的，這個孟津陳氏是什麽樣的運氣啊！但凡他堅決擁護誰，誰就垮台。

  “先生，您這位友人若是要堅決擁護陛下，估計陛下得把他趕出去吧？”七郎評論，“有種人運氣不好，沾誰誰倒霉，要躲遠一點。”

  董月明遲疑地說：“也是他家眼光不好吧？”

  羅先生哈哈笑道：“這究竟誰是因，誰是果，也難說了。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位陳郎君因養豬出了名，被征辟到長安司農寺飼養官豕，也算是入朝為官了。”

  七郎點頭：“司農寺的官吏也是官。”

  瞧不起養豬的嗎？牧馬的還能是“弼馬溫”呢！孫大聖也是公務猿~~
  羅先生寓教於樂，用劁豬的事教導學生重視農事民生，以陳郎君的事例，教導學生不必妄自菲薄。

  這世上的事，只要你去鑽研，就都是學問；這世上的人，只要有專長，就都是人才。

  小學堂裡其樂融融，一陣陣孩童的笑聲傳到竹林、傳到田野上，在田裡勞作的農人也露出溫暖的笑容。

  七郎回家後告訴家人，劁豬的事可以請先生來做指導。

  家裡人都沒有太驚訝……羅先生是見多識廣的人，有什麽是他不會的呢？
  趙老漢樂呵呵地說：“到時候就由四郎操刀，其他人在旁邊學，把這個本事學會，也是謀生的手段呢！”

  以後劁豬普及了，劁豬匠光憑手藝，就能在五裡三村的混口飯吃。

  趙四郎這些日子趕牛犁地，累得整個人都沒了一層肉，坐在地上就起不來。

  聽到老爹說讓他操刀，他就很不樂意：“為啥是我？家裡那麽多兄弟呢！”

  “你別不懂好壞，這是學本事呢！”趙老漢瞪了他一眼，“讓你學殺豬，你學不會。好在有你媳婦，你再學會劁豬的本事，以後豬落你們手裡，就跑不掉了。”

  趙四郎還想說，他不想跟豬過不去……胡英子已經笑著接道：“就讓阿貴動手，我在旁邊看著。他下不了手，我就替他。”

  趙四郎抖了抖……劁豬這種事，與其讓媳婦來，還是自己上吧！萬一媳婦順手了……

  豬圈修好之後，胡英子就托娘家尋到了八頭小豬崽，這八頭烏溜溜的小豬崽看著就壯實，一放進後院就到處亂拱。

  這八頭小黑豬，有一頭是母豬，留來下崽，其余七頭是公豬。

  胡家的人一開始聽了這個要求，還很是疑惑，現在的人養豬，大多是挑一兩頭公豬，其余都要母豬，養大了都能下崽……

  怎麽趙家反過來呢？

  七郎給出的理由是……公豬比較好閹割，這個理由說出去，讓胡家的壯漢們都抖了抖。

  豬圈壘好，小豬到位，一個風和日麗的春日，羅先生做指導，趙四郎拿著刀，一步一步地向可憐的小豬崽走去……

  村裡的人都來看熱鬧，這劁豬的事，他們還沒見過呢！
  聽說是羅先生來教，那更加要來看……讀書人的事，都是學問！
  七郎摟著熊大，也在人群裡。

  熊大這小家夥在趙家混熟之後，就不肯呆在竹棚裡，總是在院子裡走來走去，還很是粘人，尤其喜歡黏七郎。

  七郎被它纏著，無可奈何的只能帶上它……

  然後，可憐的小竹熊就見識到了慘絕人寰的一幕……可嚇死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