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的外祖母張老太太娘家就是杏花村的,和大嫂張氏是遠房親戚。
所以趙大郎和張氏這對夫妻,也是自幼相識的表兄妹。
張老太太雖然年過花甲了,還很健朗。滿頭銀發梳得一絲不苟,衣服上的補丁也縫得細密,看起來乾淨精神。
聽到屋外的動靜,張老太太走了出來,看到趙大郎和七郎提著籃子、背著竹簍,小步急趨上前,雙眼盛滿的笑意。
“外婆的大外孫、小外孫來了,快給外婆抱抱,真是心肝寶貝哦!”張老太太一把摟住七郎,又在趙大郎臉上摸了一把。
趙大郎別扭地躲著:“外婆,我都一把年紀了!”
張老太太笑呵呵:“胡說!你在外婆眼裡還是小孩子呢!”
趙大郎把籃子遞給張老太太:“外婆,我娘讓我過來說一聲,縣令肯為我們做主,征田還是可能征,就是贖買銀會公道些。”
“阿彌陀佛!”張老太太連連念佛,“能公道些就不容易了!我從前朝活到這個歲數,什麽事沒見過!能夠不讓老周家成為佃戶,就是佛祖保佑了!”
張老太太對官府的期待值很低,歷經兩朝的人,什麽動蕩沒見過!
官府吃人能留根骨頭,就是皇恩浩蕩了。
七郎笑道:“外婆,我爹娘說是神仙老爺保佑,到底是神仙保佑還是佛祖保佑呢?”
“一樣!都一樣!”張老太太看七郎可愛,輕輕捏了捏他的臉。
在張老太太和周氏看來,神仙、佛祖、菩薩,都是住在天上的,恐怕還是鄰居呢,那信誰都一樣的,左鄰右舍捎個口信有多難?
趙大郎說:“外婆,我還要去張家傳信,七郎先留在你這裡。”
“好,你盡管去!”張老太太說著,拉著七郎的小手回屋,讓七郎在板凳上坐下,自己進了裡屋。
過了一會兒,老太太捧著一些乾棗出來,樂呵呵地說:“你小舅舅帶回來的,我小心收著,留給我的乖孫孫吃。”
七郎笑眯眯地謝過,拿了一顆咬了一口……還挺甜的。
“石頭舅舅從哪裡帶回來的棗子?他現在人呢?不是說他回來了嗎?”吃著紅棗,七郎好奇地問。
“這樣的大事,當然要叫你小舅舅回來。再加上你家蓋房子,他做表兄弟的,也該去幫工。”提到周小石,張老太太就皺眉:“他是個沒定性的,哪裡肯在家,不知哪裡逛去了。”
“那我等石頭舅舅回來,我尋他有事呢。”七郎說著,動作飛快地給外婆嘴裡送了顆棗子。
張老太太原本舍不得吃,但小外孫送到嘴裡了,還是含笑吃了。
“那大舅舅和表哥們呢?”七郎又問。
他的秘密,隻想跟會給他帶零食的小舅舅說,不想讓太多人知道。
“你舅母去地裡了,大舅舅和表哥們去竹炭窯幫人燒炭,既能掙點工錢,又能帶些燒得不好的炭回來過冬。”張老太太說道。
杏花村和天明村都多竹林,又有小河環繞,有山有水,正是燒製益州竹炭的好地方。
那河灣上的小山坡,就散布著一個個丈多高的炭窯。
說了家裡人的去向,張老太太又問:“你家的房子打了地基了?磚瓦木頭都有了嗎?”
對於女兒家蓋房子的事,老太太很關心。
在鄉下,蓋房子是除了給兒子娶媳婦外的人生大事!
七郎條理分明地一一回答著。
老太太看他口齒伶俐,又是一頓揉搓:“我的小乖乖,上了學越發伶俐了!我早說你娘,攢到錢就要送你讀書……你家七兄弟,總得有一個出息的。有一條過山風,比一窩子泥蛇都管用!”
“過山風”是一種毒蛇……對於這個比喻,七郎有點拒絕。
他這麽善良,就是長大了,也不可能變成過山風~~
祖孫倆一問一答的說著話,門外傳來腳步聲:“是小七來了?”
七郎從板凳上跳起,衝了出去:“石頭舅舅!”
門外站著一個壯實的漢子,北風已至還微微敞著懷,這磐石一般的壯漢,就是七郎的二舅周小石。
周小石一把接住衝過來的小牛犢外甥,把他舉了起來,扛在自己的肩膀上:“我們小七又肥了!”
七郎好久沒玩騎肩膀的遊戲了,來不及辯駁自己不是肥了而是高了,下意識地抓著周小石的頭髮哈哈笑。
張老太太走出來,含笑嗔道:“放他下來,小心摔了。”
周小石聞言把七郎舉在空中,作勢松手,把小娃兒嚇得尖叫,又接住,把他放回地上。
“我在路上遇到阿榮,他說征田的事不用擔心了。我問了一會兒內情,聽著怎麽還是我們小七的功勞?”周小石蹲在七郎面前,用額頭蹭了蹭七郎的額頭,又逗得七郎哈哈笑。
趙大郎的大名是趙榮。
七郎眼珠轉了轉,湊到周小石的耳邊說:“舅舅,我的本事可大呢,這回找你,是要送你一樁富貴!”
猛地聽到這江湖氣十足的話,周小石捧腹笑道:“你拜了個什麽先生,學了這些話?”
七郎神秘地說:“此處不是說話所在。”
在張老太太忍笑注視下,七郎回到堂屋背起自己的竹簍,領著周小石去他的房裡。
周小石一把年紀未成親,最喜歡的就是幾個外甥……兩個侄子對他有成見,看不上他這個不務正業的叔叔,總是不親。
周小石的屋子很樸素,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戶,床板上鋪著曬得乾乾的蘆葦、稻草,松松軟軟,冬日可保暖。
七郎背著竹簍,也不讓周小石幫忙抬,吭哧吭哧的要爬上床。
他小胳膊小腿的,又背著一個竹簍,扒在床沿不上不下,像隻吊在樹枝上的竹熊。
周小石站在門邊笑,也不過去幫他。
七郎惱羞成怒:“舅舅快來幫我!要摔啦!摔啦!”
周小石笑著過來,在七郎肉墩墩的屁股上一托,把他拱上床。
“行了,神神秘秘的……到底有什麽事?你想要什麽,讓舅舅給你尋?”周小石坐在床沿問。
他不耐煩留在村裡做農活,每常出去做貨郎,也給一些商隊做夥計,在七郎兄弟心中是個神通廣大的人……
舅舅曾給他們帶過海魚乾、海帶乾,那可是大海邊才有的,其他人只怕聞都沒聞過呢!
七郎蜷著腿坐著,一本正經地說:“我不要舅舅尋什麽,我要給舅舅送富貴,就看舅舅有沒這個膽識了!”
“好,你說。”周小石笑著哄道。
什麽富貴,他三外甥、四外甥合起來就是大富貴!
七郎慢慢掀開竹簍上蓋著的稻草,他神色鄭重,周小石也不由得嚴肅起來……只見一層稻草被掀開,下面還是一層稻草……
頂著舅舅困惑的眼神,七郎不慌不忙,撥開一層又一層稻草,露出兩個竹盒。
“這就是大富貴!”七郎鄭重地打開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