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廣場傳來一陣哄然叫好聲,這是俗講結束了。
七郎可以想象,眾人心滿意足地散去,或去外頭廟會遊玩、或和親友回味俗講的內容……他本來和小夥伴約好,一起逛廟會的。
這麽熱鬧的時刻,他卻在這裡和大和尚對坐論佛。
“《四十二章經》‘人系於妻子舍宅,甚於牢獄’、《心地觀經》‘在家逼迫如牢獄,欲求解脫甚是難。’”慧通大和尚莊嚴問道,“師弟以為如何?”
七郎雙手合十:“《十住毗婆沙論》‘出家或有不修善,則不如在家;在家能修善,則勝於出家’。”
慧通點頭:“阿彌陀佛,師弟所言甚是。慈惠師叔說,師弟在家修持,亦可弘揚佛法。”
七郎松了口氣:“那今日師兄所為卻是為何?”
慧通笑道:“師弟即將進京,送師弟一份大禮罷了。你出身寒門庶族,在國子學中難免被士族豪門輕視。京中貴人信佛者眾多,為師弟營造名聲,行事更便利些。”
七郎嘟囔:“那您也應該先和我說一聲啊!我險些被嚇哭了……再說,名聲太盛也是負累,我可不想走到哪裡都被人圍觀。”
慧通微笑:“嗯……被人追捧確實是一種煩惱,習慣就好。”
看七郎神色鬱悶,慧通笑道:“今日院中做了新的甜點,名叫‘膠乳凍’,師弟可要嘗一嘗?”
七郎耳朵動了動,勉強地說:“那就嘗一嘗吧。”
負不負如來以後再說,美食是不可辜負的。
碗裡的甜點,像他夢中見過的果凍,奶白色的膠乳凍顫巍巍的,木杓一舀,膠乳凍輕輕搖晃,如胡姬曼妙的腰肢~~
“嗷嗚~~”
七郎歡呼一聲,忘了什麽“在家”、“出家”,舌尖觸到小乳凍塊,甜蜜得眼睛都眯了。
就是這個觸感,驚人的彈滑~~
“如何?”慧通住持微笑問。
七郎連連點頭,好吃得不想說話了~~
慧通言:“此甜點以魚膠、羊乳為主食材,調以杏仁、蜂蜜。魚膠乃東海黃魚魚鰾乾,益州少有。寺中買來後,炮製去其腥味……最後連碗放入冷水冷凝,便成了膠乳凍。”
“師弟,改日還來文殊院嗎?”
七郎:……嘴巴很想說不來,可胃說還要來。
他是因為貪吃被和尚釣上鉤的嗎?才不是!是因為他佛光普照!
“還來。”七郎放棄掙扎了。
慧通笑道:“魚膠難得,膠乳凍熬製一次不易,廚房還剩了一些。師弟既然愛吃,就都帶回家吧!”
七郎假惺惺地說:“這如何好意思?應該留給師兄才是。”
慧通搖頭:“魚膠也是葷食,院中有些和尚是不食葷的,我亦不好太張揚,你帶回去吧!”
“那就卻之不恭了!”七郎高興地應了,一陣風似的向廚房跑去。
七郎腳步輕快,卻微微歎了口氣。
不是他被美食收買了就不計較被趕鴨子上架的事了……而是事已至此,生氣也沒用。
他不可能跟和尚翻臉啊!
……慈惠禪師是他的大靠山,他腦子有問題才跟和尚翻臉。
他是慈惠禪師名正言順的俗家弟子,四舍五入就是和尚了。在不觸及他底線的情況下,文殊院要給他揚名,他就只能接著。
唉,只是這底線在不斷的下降。
廚房肥頭大耳的大和尚大方地給七郎裝了十碗膠乳凍,用個食盒裝著。
“我帶回去給家人吃,吃完了把食盒和碗送回來。”七郎高興地說。
大和尚笑道:“師叔有空就送來,沒空就放在雜貨行,我下回去買東西時順便拿。”
“好嘞!說起來,這膠乳凍是放蜂蜜的,師侄你要不要試試用紅糖?焦糖奶凍應該也不錯。”七郎提議,順便推銷自家的糖。
大和尚琢磨著:“好!回頭我就試一試!”
七郎提著奶凍,心滿意足地走到文殊院辦廟會的廣場。
他剛剛一露面,原本熱鬧喧囂的廟會就為之一靜。
“是圓潤大師?”一個人問。
七郎掩面:“不,不是我!”
“真的是圓潤大師!”旁人驚喜地說,“大家快來啊!圓潤大師在這裡!”
“大師,你還能顯露神跡嗎?”
“大師,你的手指連通荒墟嗎?”
“大師,你身上還會發光嗎?”
“大師,你怎麽還有頭髮,我是賣刀的,送你一把剃刀!”
……熱情的人群擁擠之下,七郎舉起食盒,高喊:“救命啊!”
就在他忍不住拔出倚天劍大殺四方的時候,寺中的僧人終於出來維持秩序,安撫信眾要講究緣法。
七郎趁機溜走,逃命一般趕到自家停放牛車的地方。
唉!人長得太英俊了就是苦惱!他現在明白蕭大哥的感受了!
劉家兄弟、董家姐弟、趙家叔侄都在這裡,附近有個賣豆腐花的攤子,他們一人捧著一碗豆花吃著,討論著俗講時發生的事……突如其來的佛光,到底有何奧秘。
董月明絕不相信七郎會發光,認定是和尚耍把戲。
劉茂卻認為,七郎做事,歷來不同尋常,會發光也說不定。
劉植說:“我哥說得對,發光算什麽?就算阿全突然化成原形,我也不奇怪。”
趙六郎不高興了,“我么弟是人,化什麽原形?要說也是平地飛升!”
上過學的趙琴說:“六叔,道家才講平地飛升,佛家都說立地成佛。”
七郎一身狼狽地回來,就聽到這些人的談話。
還有沒有同情心?還有沒有兄弟之情、同窗之義了?
他都被和尚坑了,又差點被如狼似虎的信眾剝了衣裳,這些人還在邊吃邊笑!
“哎喲,阿全你回來了!”劉植看到七郎手中的食盒,高興地說,“和尚又給你什麽好吃的?”
七郎憤憤地說:“吃!你就知道吃!早晚因為吃,被人釣走了!”
董月明遲疑地說:“……師弟,你說你自己嗎?”
七郎搶過一個小馬扎,把食盒放在小桌上,懊惱地打開:“我特意給你們帶的,你們倒好,光顧著看我笑話了!”
劉植哈哈笑著,拿出其中一碗,又給了大哥一碗;趙仁、趙義、趙琴也迅速搶了一碗。
董月明給自己和董昊拿了一碗,頗有幾分幸災樂禍地笑道:“我們知道你不會吃虧的。你看,你又得了名聲,又得了好吃的。全城都知道圓潤大師了,等南來北往的商賈去到其他地方,你就聞名天下了。”
趙六郎也拍了拍七郎的肩膀:“么弟,節哀吧!”
格老子的!“節哀”是這麽用的?
七郎悲憤地說:“六哥,膠乳凍沒你的份了!”
趙六郎伸出的手頓住了。
七郎捧了一碗,躲在角落裡吃……心想,為了避免“看殺衛玠”的悲劇,他必須盡快動身進京了。
人都是健忘的,過個一年半載的回來,人們就忘記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