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從九龍灌浴屏風之中取出了兩塊玉佩,將其拚合在一起,交到了李賢手中:“賢兒,這就是你父皇打算傳給你的團龍玉佩,此玉佩遺失多年,幸得懷英多方尋訪,才重新回到了皇城,現在朕正式將它交給你,希望你好好保管!”
李賢雙手顫抖著接過團龍玉佩,貼身放好,然後跪拜道:“多謝皇上!”
武則天神色黯然地搖了搖頭:“你不是朕的臣子,你是朕的兒子。”
李賢有些驚愕,但還是重新跪拜道:“多謝母后!”
武則天欣慰地點了點頭,轉身對狄公道:“懷英,此行你帶上元芳、如燕和曾泰,朕賜你便宜行事之權,等你調查完畢,向朕如實複命即可。”
“臣,遵旨!”狄公拜謝。
“還有,朕讓李賢和你同去,他久悶深宮,讓他跟你去散散心也好。”武則天繼續說道:“替朕照顧好太子。”
“臣,這就去做準備!”狄公領命而去。
“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在西行的船頭上,太子李賢面對滾滾波濤,不禁低聲吟誦道。
“大矣造化功,萬殊莫不均。群籟雖參差,適我無非新。”狄公在身後微笑著輕松吟誦道。
李賢微微轉身,拱手道:“狄閣老您吟誦的是王羲之的蘭亭詩?”
狄公亦回禮道:“太子聖明,不知太子可通這幾句的意思嗎?”
李賢稍稍頷首:“王右軍讚歎造化之功,看著崇山峻嶺、茂林修竹等等都沐浴在燦爛的春陽之下,平等地享受著造物的恩惠,那麽生動繁複,又那麽和諧統一,不禁湧起一種萬物均齊的情愫;而且作者感到自己也作為平等的一員回歸到這無限和諧之中,與萬物相互融合親近。”
“看來太子您對蘭亭詩有很好的理解。”狄公道:“萬物和諧統一,其實都歸於一個‘道’字:行事做人,合乎‘道’,則萬事皆可順心如意;逆‘道’而行,不僅舉步維艱,而且早已注定了失敗的命運。”
“狄公您是在為皇上當說客嗎?”李賢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狄公請您放心,李賢並沒有要反對皇上的意思,如果有,我就不會竭心盡力地將蘭亭的秘密破解給皇上聽了。”
狄公微微一笑:“太子殿下您多慮了,臣並不是在為陛下當說客,而是在為李唐江山當說客啊!”
李賢眉宇微微一皺,問道:“此話怎講?”
“老臣所說的‘道’,乃是天下大道,並非代表皇上。何為道?太宗皇帝不是早就有了定論嗎?愛惜民力,以仁治國,方能天下歸心,上天才會保佑我風調雨順。過度殺伐,人禍四起,則上天震怒,要降下天災來警示。”狄公來到李賢的身邊,望向那奔流不盡的河水,輕聲道:“無論是武姓也好,李姓也好,只要百姓安居樂業,天道就將保佑人主。如今南疆與北疆剛剛平定,人心思定,殿下您當作出表率,畢竟您還是陛下親自立的太子啊!”
李賢的眉宇漸漸舒展開了,他回身對狄公深鞠一躬:“感謝狄公的指點,李賢明白了!”
“大人!我們到了!”李元芳正在桅杆上的觀望台,大聲地對甲板上的狄公喊道。
狄公放眼望去,一座繁華的城市已經露出了模糊的影子,那就是長安了!
“恩師!”曾泰帶著如燕也向狄公走來,“咱們何時上岸?”
“咱們可能不用進長安城,我已經讓地方府衙派出一個老河工給我們指引方向,幾百個民夫幫我們打撈鎮水獸。”狄公輕撫長髯道。
“前方就是長安渡口了,接應咱們的人已經到了,他們正在碼頭上等著呐!”李元芳在觀望台上對眾人道。
一盞茶的功夫,狄公的大船停到了碼頭之上,一位白發老者向狄公拱手道:“船上可是狄仁傑大人?”
“老夫正是!”狄公還禮道:“老人家您怎麽稱呼啊?”
老者哈哈大笑:“您是官老爺,想怎喊都行啊!不過他們都喊我老何!”
“老何真是個爽快人啊!”狄公也哈哈大笑起來,船上眾人都不禁莞爾。
老者上了船,對狄公道:“聽說您老要打撈這廣通渠的鎮水獸?”
狄公道:“是啊!但是這鎮水獸是前朝沉入水中的,所以這具體的位置還要您老指點才是啊!”
老何倒是當仁不讓,呵呵一笑道:“要說這廣通渠乃是前朝開皇四年命宇文愷率領水工開鑿的,當時我還不到十歲。我的父母參與過廣通渠的開鑿,我親眼見過那似乎是一個巨大的羊,可又不像羊的東西,因為它的角長在鼻子後面,而且只有一隻。”
“老何啊,那可不是羊,是犀!”狄公笑道:“相傳當年漢朝的曹操就曾經用犀角杯磨成粉為百姓治療瘟疫,犀角說的就是這個動物。”
“還有這麽多說道啊!”老何略有驚訝,然後轉身指著碼頭道:“這個渡口就是前朝在竣工之時組織祭祀大典的地方,這石犀就是在這裡沉下去的!只是老何我不明白,朝廷為何要撈這鎮水獸啊?”
一行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答,狄公卻微微一笑道:“老者你有所不知,最近皇上夢到了這廣通渠中有神異之事,夢中有仙人指引,讓我們將這鎮水神獸打撈起來,在上面刻上真言,才能永保這廣通渠風平浪靜啊!”
“原來如此!”老何笑道:“那讓民夫上船,咱們往下遊去找找!”
“老何?你不是說當年鎮水獸就是沉在這裡的嗎?為和要去下遊?”李元芳奇道。
“這位後生你有所不知,鎮水獸已經沉入水中多時,雖然十分沉重,卻免不了要跟著水流發生移動,所以要順著水流去找,才找得到嘛!”老何拍了拍李元芳的肩膀道。
“哈哈,李元芳你真是個榆木腦袋!”如燕咯咯地笑起來,引得眾人一陣哄笑。
眾人順流而下,讓民夫嚴密搜索,卻一無所獲,老何奇道:“從前有船在這廣通渠中翻覆,老何我也是經常組織打撈,從未失手,緣何今天總是尋不到,難不成這鎮水獸真的是成了精?和我們玩起捉迷藏來了?”
狄公思忖了一會道:“老何,當時沉下鎮水獸,是不是有什麽奇怪的事情?”
老何想了想,猛地一拍腦袋:“的確!當年我父母曾經談論過,平常的鎮水石獸只需要幾十人,輔以繩索滑輪即可抬起,可當時的鎮水獸卻動用了幾百人,方才安然放入水中,當時的官府告訴我們,這石獸沉重無比是因為前朝的皇帝請高人給石獸施法,石獸身上帶了法力,才沉重無比!”
“這就是了!”狄公微微笑道:“您按照石獸的重量去估算這鎮水獸偏離沉水地點距離,所以才不能尋得,不如咱們將搜尋距離從碼頭開始,往下遊去找,說不定能夠找到。”
“還是狄大人您見多識廣,說得有理!”老何對眾人道:“弟兄們,咱們從碼頭開始往下遊找!”眾人皆從水中上船,回到了碼頭,又紛紛下水搜尋。
不出一個時辰,一個民從水中躍起道:“老何!放繩索!”
老何拍手道:“妥了!”遂呼喚其他民夫一起下水,將碗口粗細的繩索帶了下去,然後潛入水中不見了蹤跡。
如燕悄悄來到狄公身邊道:“叔父,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這裡面的秘密?”
狄公敲了一下如燕的額頭,笑道:“機靈鬼,現在還不可說!”
如燕吐了吐舌頭,李元芳在身後笑道:“又說錯話,吃了個板栗吧!”
如燕氣鼓鼓地擰了李元芳一把,一扭身回船艙了,曾泰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說話間,幾個民夫已經浮上了水面,老何在碼頭上已經吩咐其他民夫架起了高架滑輪,水中的民夫將幾股大繩連到一根鐵鏈,正準備將水中的繩子繞在滑輪之上,狄公在大船上對老何道:“老何,我讓我侄子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老何隔岸道:“那可如何使得?列位都是貴人。”
“使得,使得!”狄公笑著轉身對李元芳使了個眼色,李元芳點了點頭,從船上一躍而下,從民夫手中接過鐵鏈,然後雙足猛點水面,憑空生出一股力道,硬是托著這一人一鏈躍上了高架。元芳將鐵鏈穿過滑輪,順著高架滑了下來,身上竟然沒有沾濕。
民夫們都看得呆了,老何不禁大聲喝彩道:“這位大人好手段啊!省了我們不少功夫,小子們,趕緊合力將這鎮水獸打撈起來!”
李元芳與身後的幾百位民夫一齊拉動鐵鏈,只見水中翻滾出一陣濃稠的泥霧,狄公、曾泰、李賢與如燕都不禁湊到圍欄邊仔細觀瞧,岸上老何不停地給民夫們打著拍子,眼見鎮水獸已經露出了輪廓。
突然老何大吼一聲:“起!”眾人一起用力,水中一個巨大的犀牛破水而出,老何命人將鐵鏈固定住,李元芳用繩索橫向套住捆綁鎮水獸的繩頭,將神獸平行拉動,身後的幾百位民夫配合著將鐵鏈緩緩放下,過了幾個時辰,終於將這尊鎮水犀平穩地放到了地上。
“這尊大家夥,恐怕不下萬斤啊!”老何拍了拍鎮水獸,不禁歎道。
“是啊!老何,謝謝你,不過你們忙活完之後要趕緊離開,我們今晚就要對鎮水獸施法,普通人是不能靠近的。我已經安排好地方府衙,你們直接去領賞錢即可!”曾泰對老何道。
老何點了點頭,帶著民夫們離開了。李元芳則調動從京城帶來的衛隊,在十丈之外警戒,不許任何人靠近。
眾人在船上用過了晚飯,等到天黑,李賢太子、狄公、元芳、曾泰和如燕打著火把來到巨大的鎮水獸前,一股莊嚴肅穆之感霎時縈繞在四周。鎮水獸約有二人高,有一隻小船的長度,巨犀眼目凸起,巨角向天,十分威嚴。
狄公圍著這巨犀轉了一圈,用手輕輕擦拭掉鎮水獸身上的泥沙,露出了一層青黑色的外皮,“元芳,把你的劍借給我一下。”狄公對身後的元芳道,李元芳抽出幽蘭劍,遞給狄公,狄公用劍在鎮水獸上輕輕一刮,青黑色的岩石竟然露出了像白瓷一樣的玉色。
李元芳湊上來,輕輕用手扣了扣,“大人,這鎮水獸是瓷的?”
“什麽?”眾人都吃了一驚,“這怎麽可能?若是陶瓷的,恐怕在搬運中就碎了吧!”
“不!”狄公搖了搖頭,“這秘密恐怕還不在這裡。”說完拿幽蘭劍往白色的陶瓷上輕輕一叩,瓷片卡啦一聲碎了一小片,狄公將火把拿近,一束金光從裡面越了出來。
“是金子?!”李賢就在狄公身後,他目瞪口呆地望著這個缺口,不禁低聲驚呼道。
“沒錯,這就是當年需要幾百人將它放到水中的原因。”狄公點頭道。
“他們是怎麽做到的?”李元芳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向狄公問道。
“以澆築之法將模具澆入金水,待金水凝固之後,在外麵包上白膏泥,然後燒製成瓷外殼,這就形成了密封空間將裡面的金子完全包裹,為了防止搬運中瓷外殼破碎,也為了遮人耳目,又在外麵包上了一層銅皮。”狄公一邊說,一邊用手摸了一下外殼,“你看這青色就是銅質外殼鏽蝕地痕跡。甚至在外層可能又抹上了其他東西偽裝成石質,這就是老何父母明明看到是石質的鎮水獸,卻要發動幾倍的人力去搬運的原因。”
“狄公那咱們如何處理這鎮水獸呢?”曾泰問道。
狄公轉身正色道:“皇上在出發前已經下了密旨,這個秘密如何處理,全憑太子做主,現在請太子明示。”
李賢不禁向後退了兩步:“讓我做主?”
“是的!”狄公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