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定東陵

  楔子
  黃埔江水將沈玉書吞沒的時候，他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了死亡的存在。

  沈玉書經歷過很多死亡事件，也解剖過很多屍體，但他從沒想到當死亡臨近時，他會感覺如此恐懼。

  因為他不會游泳。

  沈玉書字萬能，意思就是他無所不能，偏偏他有一個最大的弱點，那就是——他怕水，不會水，甚至從來沒想過要去學習游水。

  善泳者溺，這是他一貫信奉的宗旨，但凡事總有意外，而今晚他就遭遇到了意外，有些時候不會水的人溺水而亡的可能性更大。

  渾濁的江水迷蒙了沈玉書的視線，他的四肢在大力掙扎，企圖浮上水面，但這個動作反而加快了他下沉的速度，越是掙扎，平衡感就越難以抓住。

  江水灌進了鼻子裡，帶來強烈的痛感，他本能地張開了嘴巴，卻導致水流更猛烈地灌入口中，其速度之快，讓他連咳嗽的時間都沒有。

  意識也像是被水淹沒了，在逐漸離他遠去，恍惚中他聽到了遙遙傳來的槍聲，子彈射進江中——即使看到他跳江，敵人還是不死心，不肯放過一絲讓他逃命的機會。

  假如換了平時，沈玉書會冷靜地告訴對方——現在物資緊缺，不要浪費子彈，但現在射擊聲被輕易蓋了過去，此刻在他耳中轟鳴的是血液衝擊心臟的響聲，激烈的、冷漠的、瘋狂的……撲通、撲通、撲通，仿佛生命之鍾即將停擺的倒計時。

  心臟被死神之手扼住了，正在強令它停止，沈玉書的意識朦朧起來，他抬起手，想推開那隻抓住自己心臟的毒手，但實際上他只是微微動了動小指頭，這也是他最後擁有的一點力氣了。

  終於，身體停止了掙扎，開始緩緩下墜，但不知是不是已經步入了死亡的臨界點，沈玉書的腦子產生了幻覺，他感覺有人從後面托住了自己，接著脖頸傳來疼痛，再接著是頭部。

  頭髮被揪住，用力地撕扯，並不痛，至少跟心臟的疼痛相比，那完全不算什麽。

  恍惚中神智慢慢遠去，等沈玉書的意識依稀複蘇的時候，他感覺有人在幫他控水。

  他忍不住開始咳嗽，想睜開眼睛看看那是誰，但眼皮很重，身體處於僵硬狀態，連動動小拇指都成問題。

  現在他唯一確定的是失重感消失了，手指隱約接觸到硬硬的物體，是木板？石板？或是其它什麽東西……刺啦聲響起，打斷了沈玉書渾渾噩噩的想法，那是襯衣衣領撕開的聲音，有人攥住他的肩膀，把他拖了起來，很粗暴地給他來了個死魚翻身。

  緊接著某個東西頂住他的腹部，讓他頭朝下屈起身體，跟著下巴也被捏住了，他不得不張開嘴巴。

  舌尖被掐住拉了出來，背部傳來拍打和按壓，沈玉書感覺到了惡心，嘴一張，先前灌進去的水一股腦噴了出來。

  拍打還在繼續，直到沈玉書把水都吐得差不多了才停下，肩膀再次被抓住，他被仰面朝天丟在了地上，動作簡單粗暴，沈玉書聽到了自己的後腦杓撞到地板的響聲。

  會腦震蕩吧……

  沈玉書恍恍惚惚地想著，隨即右臉頰上傳來疼痛，那人的拳頭揮了過來，他毫無反抗之力，臉往左一偏，口中存留的江水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搶救溺水者有揮拳頭這招嗎？

  沈玉書正疑惑著，接下來左臉頰也中了一拳，這次他的臉偏向了右邊，兩拳下來，他原本有些清醒的意識又變得混沌，好想說前不久他的臉才遭受過暴力攻擊，可以不要總選擇在同一個地方下手嗎？

  但可惜他現在不僅說不出話，連意識都是渙散的，隻覺得一道修長的身影在視線中晃了晃，遠處依稀傳來汽笛的響聲，以及逐漸消失的腳步聲。

  不知又過了多久，呼喚將沈玉書的意識再度拉回來，他動了動眼皮，聽到有人在叫他，聲音飄搖，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

  聲音此起彼伏，沈玉書終於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上方廣袤的夜空，幾顆星星冷清地點綴在上面。

  這是哪裡……

  沈玉書活動了一下手腳，觸手可及的是下方濕冷的木板，叫聲更近了，是洛逍遙和馮珺的聲音，伴隨著江水流動聲，急促而又慌張。

  沈玉書大大地吐出了一口氣，疼痛的臉頰還有順暢的呼吸在告訴他，他還活著，有人救了他。

  四肢攤開，仰頭看著黑蒙蒙的天空，沈玉書笑了，頭一次發現原來活著是一件多麽幸運的事。

  “哥！哥！沈玉書！你在不在？”

  小表弟洛逍遙的叫聲越來越近了，沈玉書定定神，用嘶啞的聲音回道——“我在這裡……”